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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9章 功成谢人间,从此一投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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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先前对苏慕梓一样的回答:“主公他,是抗金第一人。”

    吴曦大惊,愤怒又惶恐:“你叫他什么!你叫他,主公!?滑天下之大稽,曹玄你一个官军主将叫他……”

    “举国在战,何管官军义军之分!谁站在阵地最前,谁就是曹玄主公,有什么不可思议!”曹玄掷地有声,无论一直就在他身边的还是送顾小玭等人离开又折返的有志之士,全都听得热血沸腾斗志昂扬随他一起奋力突围。

    “难道我就没有理想?我就不想做抗金第一人?!却偏要有个林阡,从一开始就横在我的前面,否则这川蜀的士心军心民心,它们,全是我的,全是我的!”吴曦压抑得太久,怒喝时青筋暴起。

    曹玄冷笑嘲讽:“主公不会像都统这般,因为想要,才会去做……”

    他耐力素来好,经得起车轮战,身边亲信亦都是身经百劫,要打赢吴曦护卫队只是时间问题,却没想就在那时,忽然有一支箭矢远远射进混战,斜路应声冲过来一路意想不到的人马,他们,全都簇拥着苏慕浛而来。

    “慕浛,怎么不走?!”他以为没有后顾之忧,未料她居然没像顾小玭那样、一旦得令问都不问就走,他忽然想起从前苏慕浛宁可冒着被苏慕梓杀死的危险也要追苏慕梓而去……原来她是像舍不得苏慕梓那样地舍不得他关心他,所以她想要陪他一起面对?真正是天真无邪,心地纯良,人,如果一直活在小时候也很好啊,可她终究又像那一次一样,成了敌人抓在手心对付他的人质。

    “义父……他们说,父亲和哥哥,被你出卖了数次,可是真的?”然而苏慕浛噙泪站在阵外,说了一句他万万想不到的话。

    那时并没有吴曦的人为难她,他忽然发现,她不是人质而成了傀儡……同时姚淮源的话证明了他们就是策反她的主谋:“苏小姐,还用再问?昔年曹范苏顾,只活他曹玄一个,且还是第一个降林阡的,您再看看他今日宁死不降的样子,哪见得到当日半点的卑躬屈膝?”

    又一支箭矢擦肩而过,来自苏慕浛身侧所以难躲,原来不是流矢、射的也不是吴曦。曹玄这才意识到,时至今日苏家竟还有拎不清的旧部,不合时宜地被煽动着向他报仇,虽然稀少,但却攻心,离间分化他身边这群铁骨铮铮……那时他也油然而生恐惧,说他骗吴曦他们或许还会跟从,但说他出卖苏降雪和苏慕梓他们会作何想?

    那些先前跟在苏慕梓身边游手好闲的旧部,平日看曹玄是吴曦面前的红人才不敢多嘴,此一时彼一时,纸里永远包不住火:“小姐,是真的,二少爷被林阡俘虏前流露过只言片语,说曹玄明明能打赢叶不寐却韬光养晦只出谋不上阵,所以曹玄到我们身边就是为了骗二少爷犯错,曹玄采取的是迂回战术解救林阡。”“二少爷说过不止一次,曹玄卖主求荣,抛弃信仰。”“若非当时小姐被蒙骗,二少爷早就杀了曹玄为父报仇!”

    苏慕浛本就单纯,脑子里缺根筋,一边听一边想,可怎么想也想不通,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义父,是真的吗?那日慕浛不应该出卖哥哥的,是吗?”

    “不是……”曹玄话音刚落,却觉一阵剧痛,原有苏家旧部一箭命中他肩,与此同时阵中血雾连喷,不止一个将士被攻破防线。姚淮源原还冷着脸,见状厉声趁胜追击:“是的曹玄就是这样的小人,一旦遇见更强的主上,便要不择手段出卖旧主!”

    曹玄本就理屈,难以凝聚军心,面对这数倍围攻原还可以逃跑,却因为苏慕浛出现后众人士气的崩溃而眼睁睁望着生机荡然无存,随着一个接一个战士的倒下或投降,只剩他和核心处的几个死忠还在负隅顽抗,那几个死忠的眼中凝结着连他也没想到并且比不了的坚决:“旧主与你们一样,人生不如意便通敌卖国……”“唯有主公,先忧后乐。”“别说他是当世最强,就算最弱,我等也支持大人跟着他走!”

    “是了。”曹玄眼含热泪,索性诉说真情,“此生最快意事,莫过于与主公会师;最痛苦,始终不能与他一醉方休。”

    “一个不留。”吴曦听不得他们继续赞誉林阡,拂袖而去,下令全歼。

    冷血无情的吴氏集团,眼看已大获全胜,怎可能还对变数过大的苏慕浛留情?全歼的意思正是留仆弃主,毕竟苏慕浛为曹玄做过出卖苏家的事。当是时苏慕浛尚未来得及反应,忽然就有两道对立的刀光冲到面前,一个汇聚着无比的残忍,一个拖曳了一路的血肉,轰然相撞,令她目眩。

    缓过神来,见曹玄半身腥热地挡在她和徐景望之间,不知是被刀伤了哪里,还是被力量震裂了箭伤,她呼吸一恸:“义父……”

    吴曦闻声驻足,转头似乎还有不忍:“曹玄,你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只可惜选错了立场。”

    曹玄哼了一声,冲着吴曦的方向极力挥刀,横扫千军的气势把包括吴曦麾下和苏家旧部在内的全都席卷在内:“要报仇尽管找我!”慨然喝时,早已将那几个林阡死忠反向斥推,同时也温柔地把苏慕浛按去了最近的一匹战马——

    只留他一个人殿后,在彼处全力厮杀:“走!若是侥幸活着出去,见到主公请对他说,曹玄有负所托,愧对川蜀官军和百姓,愧对他与寒将军……”

    尖锐的轰鸣,遮天的杀气,盖住了他后来的话。

    “不,义父,不要!!”苏慕浛如梦初醒随马奔下山数步,喊声却被从高处飞旋下来的碎石和血淹没。

    恍惚中,好像有个人轻飘飘地落到她的背后,不知今夕何夕、是梦是醒,他一身戎装永远为她遮风挡雨:“慕浛,别怕……义父在……”

    这些年来,从来都是这样,宁可他万箭穿心,也要她毫发无损。

    后来的事情,她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日出日落了很多次,她也醒醒睡睡了太多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心底留存的其实只是义父的执念“见到主公,请对他说”?

    她彻底清醒的时候,看到宋恒熟悉的微笑:“慕浛,你醒了。”

    她眸子一黯,不对,不应该是这里,这个时间,这个人。

     

    应该是某年冬天,白雪皑皑的短刀谷,她在雪地里学走路,怯生生地对那个冷峻抱起她的青年叫了一声“义父”。

    应该是颠沛离乱了很多年之后,她被林阡的人护送回短刀谷,那个不苟言笑的黑衣男人很早就等在道旁,她抬起头来,满目惧泪,颤声问:“你好,你是义父吗?”“慕浛,是我,别怕。”他好像不太擅长笑,俯下身时眼中感情繁复,她看到他威武宽阔的肩膀,忽然不再为两侧的刀枪林立和军旗浩荡感到不安,她再愚笨都知道,从此她有个至强的人保护,用不着再害怕。

    还应该是那个人为了哄她到岷山乖乖学武,难得一次不那么严肃地在铜板一面刻了个“浛”一面刻了个“玄”:“只学很短时间,能够防身就好。义父会常去岷山看你。”

    除了去岷山不学无术的几个月,她和那个人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她苏慕浛,早就从家破人亡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和她冷酷无情的哥哥、心机深重的姐姐都不一样她乐观开朗。因为,她被欺负了,有义父,被抛弃了,有义父,被训斥了,有义父,什么都没有了,有义父,义父教她写字,给她买糖稀吃,陪她从那个情窦初开的伤感里走出来,她人生的无论哪个场景都有义父,为她鼓气,替她出头,帮她撑腰,所以即使在战地她也活得跟在岷山跟在短刀谷一样无忧无虑,仿佛只要义父在,什么凶险什么死亡全都不会找上她。

    是的,当然不会找上她,因为找上的是义父啊。诀别之夜,冷风里四处战鼓硝烟,她一颗心疯了一般地跳,马不停蹄地带着义父逃,直到追兵的声音变小,直到义父的身体僵硬,直到她隐约看清楚,他背后到底多少根箭和他苍白脸上不悔的笑,纵然已死去多时,他还是紧紧地、死死地把她护在身下。那时她忽然明白,很早以前,有个人就爱她很久,很深,不敢打扰,不计回报,可是她那样的没心没肺,怎么可能看得见:“义父,醒醒……”

    她怎么推他都不醒,只觉得跳得很快的心猛地一下收缩住,左胸被掏空,越阻止越痛。

    那嘴角本该带着宠溺:“还指望你早些起床能唤我醒,可见在岷山是怎样不学无术了。”

    “义父!慕浛答应,一定没下次了!以后都由慕浛唤义父醒!”回忆里她灿烂地笑,他好好的,她才可以肆无忌惮撒娇。

    现在我唤义父醒了啊,为什么不肯醒呢,是嫌弃慕浛不学无术吗,那慕浛立即回岷山好好练剑,求你醒,好不好……

     

    “慕浛,慕浛,苏慕浛……”宋恒心急连声呼唤,才把慕浛拉回现实。

    现实?我不想存活于这样的现实,没有义父的现实。

    太多人太多事,都宁可停留在某一天不肯走。

    她机械性地随宋恒走进陇南的冰天雪地,呼吸一口都很难,抬眼看,一丝雪花安静地飘落下来。

    “下雪了。”宋恒理解这心情,尽可能开导她走出来。

    “嗯。”她嫌冷,微微一颤,仍然柔弱得需要保护。

    “就像我们当年在冰天雪地里玩。”宋恒微笑,想到兰山真的已经释然,但想起采奕,眉间又不经意多了一丝忧愁。

    “夫君,也喜欢过慕浛吧?”苏慕浛忽然淡淡地问,“便是那种,小孩子们之间,简简单单的喜欢。”

    宋恒一怔,始料未及:“嗯?”想起那些年的胡闹,到真想一笑置之。

    “夫君和慕浛同一类人,非要到失去了才明白。”苏慕浛泪盈于睫。

    明白什么,明白曹、苏,不是主臣,不是死敌,不是父女,而是爱人。

    “那晚纵使利刃加喉,曹大人也宁死不移,曹大人他,是为了护我才牺牲的……”宋恒望着她,轻声承诺说,“我会代他照顾你,也必定会为他复仇。”

     

    到腊月初七的今天他们才知道,曹玄在十一月廿三那晚,便已经和寒泽叶一起走了。

    “曹大人曾与寒将军约好,待天下太平了,他俩一起去河东、看看主公走过的地方。”曹玄用命护住的,不仅有与他曾存私仇的宋恒,也有逆境中肝胆相照但身受重伤的几位官军豪杰,他们虽然暂时还不能回归战场,却还可以在将来代曹玄继续报效大宋。

    林阡听到这些往事,一度感怀万千,难以抑制沉痛:“他二人,皆是忠肝义胆,如今都功成身退。”

    朔风卷魂,陇雪埋骨,血色浸染了荒城的黄昏——

    “上京楚将军府的后院枫林,有空我也去醉上一回。”

    “牺牲了你曹玄的名誉和前途,才换得现今的安宁、军心的一统,牺牲林阡的几战精力,又算得了什么?”

    记忆里的泽叶,曹玄,风流,林阡……敌人友人,所有故人,如今,只剩他一个了。

    但,死去的人化作黄沙萦绕城关,化作雾雪围绕空山,化作荒魂环绕疆场,活着的,还有太多的征程要去经历,去打拼,去战!

    在听闻曹玄被吴曦围攻致死的来龙去脉之后,他大概懂了吴曦原来是因为他才激化了叛宋决心,也难怪楚风流明明已经死去吴曦却还是不肯回头,“敢情吴曦和完颜君附一样,将我看作了宿敌,经不起信赖之人的背叛。”

    那么,覃丰先前对他的建议再也不能完全成立——“只要主公能挫败楚风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吴曦之流进退两难。”现实是,吴曦并没有进退两难或后悔莫及,也不曾被林阡彻底刹停卖国的进程,因为吴曦的预设立场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林阡死。尽管如此,当楚风流皮之不存,吴曦也还是毛将焉附,因害怕林阡而阵脚大乱的他,既然不会再按部就班,就很可能别无选择、直接归附金朝。

    “西线的官军义军,数十年来,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分裂,比不得中线、东线。”覃丰苦叹说,他其实很希望曹玄能像对苏慕梓那样对吴曦也挽回成功,更希望楚风流被拆除后吴氏集团能幡然醒悟低头认错,所以巴不得看见楚风流的死。

    分裂偶然吗?不偶然。荀为早就对林阡写信说,他料定吴曦不会回头,从苏降雪、郭杲到吴曦的叛变,是川蜀地方势力长期矛盾对峙的产物:“吴曦若公然降金,则川蜀军民必不满,但与此同时必大乱。”先前,荀为只希望看见楚风流败,而不想楚风流死,那只会加速吴曦的乱,影响林阡的“分辨忠奸,拉拢贤良,加强威信,孤立吴曦”,对吴曦不利,但对林阡也不利。所以荀为只差提醒林阡一句对楚风流要“把握分寸”,然而林阡恰恰在人心以外的方面被楚风流算计。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事已至此,形势对金对宋对吴曦,皆已是不可转圜了——

    楚风流临死前对吴曦的不慎失控,害得金军再也无法窃宋,完颜永琏就只能走中策,推动吴曦铤而走险作乱川蜀,既然决定走,那就神速走完,要吴曦尽快叛,放肆叛;

    而林阡,不得不改变对策,既然横竖都乱,那就将吴曦杀之而后快,立刻杀,现在就杀!

    完颜纲将与吴曦联络的任务托付给的果然是鸑鷟,而鸑鷟的暗号刚好在这腊月初七由灭魂破解,其对下线的指令也被林阡了如指掌。然而可惜的是,仍然迟了一步,寒家四圣留守于短刀谷内的戴宗和闫砜二人前去追杀却扑空,到场时吴曦不见踪影,庙中只剩几堆刚被扑灭的火。闫砜为少主报仇心切,急不可耐漫无目的追出数里,竟被金军派去保护吴曦的高手伏击,身受重伤。

    “通知鸑鷟,赶紧更换暗号,以免暴露。”完颜纲在楚风流死后愈发缜密,鸑鷟存在不慎就由他来补足,“叫他提起点精神,他是我军难得还潜伏在宋军的细作了!”

    宋军为了杀吴曦才不曾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因为吴曦的福大命大,不仅扑空目标还打草惊蛇,使鸑鷟硬生生逃过一劫;林阡预感金军会据此反向搜查灭魂,故而在最近一次接触中吩咐灭魂蛰伏数日,想尽办法混淆视听、扩大或转移嫌疑范围。

    “那主公接下来岂不是要摸黑判断……”灭魂虽然从命,却担忧他辛苦。

    “不黑,有光。”他淡笑指了指天月,转身离去,心里委实清楚,完颜永琏下一战必然从东面陈仓出棋,吴曦却很可能会听从金军、几乎同时就在西面的陇南对他背后一刀。

    同时开战,怎么应付?还好有个东西可以使他瞬间转移……

    “不行啊,不能再用火麒麟了,林阡你这个掠夺者啊,你骑上了就不肯下啊……”西海龙呼天抢地不肯把坐骑再借给他,你自己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也就算了,这是我的马呀凭什么给你用一次又一次!

    “西海龙,时刻记得你是个宋人,掀天匿地阵你大哥也参加过。”林阡一本正经地道德绑架,赖在她的战马上不肯让。

    西海龙眼泪汪汪说:“不能再用了,我……”却支支吾吾不说理由,最后还是拗不过这个晚辈不要脸的情感绑架:“龙前辈!晚辈替天下苍生求您!下一战,完颜永琏和吴曦,陇南和大散关我要同时打!”

    火麒麟确实是个至宝,也是他进入幽凌山庄后的最大收获,若非西海龙献出它来,十一月底林阡从东线到西线会跑断腿,哪可能区区两日就到达陇陕逆势?

    一晃,他离开东线也十几天了,西线这些故人们的离去,应该也已经在金宋的江湖流传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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