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共九里三百四十一步,城外有羊马墙,墙外有水濠,羊马墙之外都创设鹿角一重;北城门堤岸开重濠,设鹿角两层,埋伏壮士守拒马,除城上设弩手之外,又以战船载弩手于江岸下,日夜防备;城内居民分四隅,五家结为一甲,以便觉察奸细,虽有吴仕这样的漏网之鱼,但先前已筛出过不少,华一方的两个徒弟更被徐辕以各种理由投闲置散。
期间,有晚于莫如柳闻因几日的柏轻舟樊井也冒险来到襄阳城中。数月前曾寸步不离柏轻舟左右的何慧如,河东之战因为受到薛焕“用林阡白发对你下蛊废你战力”的威胁,战后便被林阡责令回黔西寻求破解之法,未遂,见薛焕雷声大雨点小,又深知林阡很需要她,慧如便自发重新回到战场,与柏轻舟重逢并再度保护。
虽说柏轻舟有何慧如护卫,但见她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竟不辞辛苦强忍咳疾万里跋涉,不顾战场上气候恶劣暗箭明枪。赵淳赵万年等人在城头与她相见时都连连叹息“盟王夫人辛苦”,众人皆是一愣而笑,越风和沈延最先开口:“不是盟王夫人……”“赵大人,这是军师,不是我小师妹啊。”
“军师……”众人皆惊,军师哪有这般倾国倾城的!纷纷看向陈旭和赵万年对比。
“军师?我考考你,金军每来攻城,我军以石炮打他们,可金军捡起来还能继续用,你认为该怎么解决这问题?”赵万年不信邪,问了个他觉得很棘手的问题。
“可用黄泥以牛马鹿毛搅和为泥炮,如气球样,或日晒干,或用火炙,打于城外,人无不立死。着地即碎,不能复用。”柏轻舟想了想,莞尔一笑,回答他。
“啊……我去试试。”赵万年瞠目结舌。
“要试试看,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柏轻舟点头,一点神女的架子都没有。
“襄阳城原先有炮十六座,赵大人已措置创增,造了大炮和旋风炮。在建或建好的,预计共九十八座。”陈旭立即带柏轻舟去看。
柏轻舟边察看边点头,回过来问赵万年:“我也有个疑问,若是金军有天也学会制造我们这般厉害的炮石,回打我城楼,我们怎么接?”
“我先前想过,可用木造框子,每个每方丈余,用麻索于框上结成网笆,立在楼上,遇有炮石打来,触网而坠……如果军师你的炮石太厉害,那我就再在楼外作皮帘,用布袋盛糠秕,一旦打入,遇皮帘而弹去,遇糠袋即停止,应当也不会损坏我楼。”赵万年赶紧回答。
“小声些,莫让敌军听去了。”赵淳笑而提醒。
“赵军师足智多谋,轻舟受教。”柏轻舟再看了城防片刻,觉得除了一点不理解之外完全无懈可击,跟她先前对林阡说的十胜论相差无几,遂放心离开中线去西线,临走时她问了陈旭那一点:“陈军师,为何城中无弓箭手?只有弩箭……”
“柏军师洞若观火。”陈旭摇扇,回答她说,“惊鲵探知,金人极度缺箭,每次来打我襄阳,都会暗中拾城上所射在地之箭,所以我军后来不再放弓箭一枚,弓箭手全部改为枪牌手刀手或弩手。”
“原来如此,多亏惊鲵。战争果然要因地制宜。”柏轻舟听陈旭说“我襄阳”,微笑点头领悟,再无后顾之忧。
腊月上旬,襄阳宋军一直出奇兵不断骚扰金军,杜绝他们制造攻具夺城的一切可能。金军不堪其扰,于初十夜晚的四更天,驾六只小船从上流潜来,以火箭强行烧北门岸下船,正是一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偷袭。难得一次海上升明月未曾截获情报,宋军虽始料未及却惊而不乱。
“有人来试炼我们的防御了。”陈旭与赵万年并肩在城头,云淡风轻,微笑自若。
“子滕领兵救火,弩手准备阻敌。”赵万年下令,与他想的一样,“准备充裕,万敌莫侵。”
不消片刻,等闲金兵皆撤,见只见穆子滕和一个殿后的黑衣便服金将激战正酣,定睛一看应该就是那位完颜江山。
连日来,宋金高手正式交锋总计二十余次,正是以这位完颜江山最为显眼,单打独斗他连破过沈延、彭义斌、穆子滕,甚至平手过徐辕三十回合,直接给他们分了级。
“天骄,去帮忙吗?”陈旭不用转头都熟悉了身后来人的气息。
“不去。”说完就走,和衷共济的战场,难得一次有人居然不帮忙!这人是谁不好是那个脾气好到极致、不可能跟任何人有矛盾的天骄!陈旭愣在那里。
“咦……”赵万年看徐辕临走带着微笑,还没来得及细想,赶紧拉住另一个路过的:“越大侠,您……”
“给子滕。”越风言简意赅,陈旭哦了一声,这才懂了:“万年,我们别管。”
军师们再聪明,也不如高手们懂战局走向。穆子滕近日伤势大好、战力恢复,自是想寻求机会破解完颜江山刀法一劳永逸。眼看穆子滕渐入佳境,越风不想插手打扰,但知道这不是纯粹武斗,因此为了战场也一直默默记着对方刀法。
徐辕同样口是心非,表面不帮,还是在暗处御风箭瞄了好几次,他看得出,那人的武功进得去高手堂,凭子滕一两次交手未必破得了路数,如果此刻暗箭伤人能除掉个强敌徐辕倒也无所谓被指作小人。
只不过穆子滕与对手纠缠太紧,速度快到徐辕也生怕误伤,于是只能眼睁睁望着他们纠缠许久,直到最后完颜江山不愿恋战、暴击一刀、绝尘而去。
“他的刀法……”徐辕和越风异口同声,看到那人仓促收刀的最后一招,和印象中的某一个人像极了:狠打穆子滕胸口试图直插心脏,受阻后用力旋转着拉了回去……
是……他吗!?
再想去看,已然不及。
眼看着襄阳城形势一片大好,纵连落远空和惊鲵面对面接触时,都难免心境轻松了许多:“襄阳城如今不分官军义军,却分成军师和高手两派了,也是有趣。”
“十五日,金军将到城南紫阳观,再造攻具。”惊鲵的性情和她的相貌一样,平平淡淡,毫不起眼。
她竟比落远空还要本分还要认真,对情报之外的一切都漠然不问,说完所有的信息后才因为上级的上一句话而叹:“中线官军义军相加才能抗衡,然而西线却是主公一半对双倍。”
“惊鲵……”落远空心念一动,默然看她。
“请示下。”惊鲵回神。
“西线不是你的管辖,关注过多,会增加暴露危险。”落远空提醒她,只要注意襄阳就好。
“是,属下记住了,不再关注中线以外。”惊鲵,是个极其优秀的、天赋异禀的细作。
“对了,有金军说驸马被宋军杀死,具体是怎么回事?我方并没有任何情报,他们说的驸马是哪一个?”落远空又问。
“近日完颜匡重点澄清,说仆散揆只是被宋军泼妇临阵骂晕,死讯只是空穴来风、勿再谣传……”惊鲵说。
“金军经不起更多伤亡了。”落远空远看着惊鲵的背影直至不见,天空里雪花好像能令他嗅到某种花的香味,然而这季节注定已从秋入冬。
作为三线九路所有信息的交汇,落远空知道西线宋军虽然失了曹玄、寒泽叶、聂梓岚,但金军同样也折了司马隆、楚风流、完颜力拔山,东线更是拜惊鲵在控弦庄的打探所赐,战狼被成功剔出,仆散揆在此前就已病倒……
对此,落远空却是担忧的:金军经不起更大的打击,可别破罐子破摔,把原本散落在天下间的所有高手一股脑儿全塞进川蜀打主公。譬如原本在环庆的解涛、楚州的轩辕九烨、中都的薛焕,据落远空所知全都在回去的路上或已经到了。主公却没有任何调整,竟似要一个人全部扛下?扛得住?
已经到了。金北第三的解涛已经到了。
腊月初六解涛在环庆的玉皇山放目远眺,穿着旧衣感觉冷风直从衣领往胸口钻,想取暖,便不由自主地舞起狂诗剑,一边剑舞,一边回忆那个因他对她不敬就送他衣服却暗藏火药将他手差点炸断导致他被薛焕霸占的女人,和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
“风流……”那女子,俊逸,妩媚,强悍,霸道,巾帼不让须眉,后来他也只见过柳闻因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相似。
数遍金北,也只有那女子一人懂他,那女子说“子若,你是虎质羊皮”。
可他那天却只能相隔万里、相隔阴阳为她悼亡:“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子若,王爷的调令。”万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解涛求之不得:“我去西线打林阡报仇。祝孟尝和王冢虎,就拜托你,辛苦了。”
“同袍兄弟,不辛苦!”万演真挚地拍在他肩上。
在回去的路上。薛焕离开中都后就一路担心曹王,他当然知道楚风流对曹王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楚风流对他没那么重要,却也因为“江湖、沙场,到底是渐行渐远了”而感到无比难受。
同是在回去的路上。轩辕九烨放战马去喝水,一边吹笛怀念,初见筵席上的戎装少女,一边仰首看天,早不见北雁南飞。
他与楚风流,比谁的交情都深,也是大金难得能制衡林阡的两个年轻人。虽然他擅长诡计而楚风**于用兵,也算是“虽好尚不同,以公义相取”,是曹王舍我其谁的左膀右臂、中流砥柱、最佳搭档。
如果说少年时他对她更多是爱慕,那么近年来却是实实在在的战友之情,过命的交情!他永远都会记得陈铸死后六月飞雪他和她在绝境里的相互扶持:“我会到最后,看林阡失败。”“一样。”
同行的坚定的热烈的战友,现如今因为林阡少了一个又一个。但他一定会坚持到底,完成他们所有人最想见到的一切。
“所幸吴越、寒泽叶也已死了,下一个,又轮到谁呢。”邪冷一笑,他乐于拆除林阡的膀臂,如此曹王才能立于不败。
那时所有金军都心知肚明,林阡的三线主帅,已然从一开始的寒泽叶、吴越、林阡,变作了林阡、徐辕、凤箫吟。那么下一个,轮到谁呢?
看上去最弱的凤箫吟?令轩辕九烨无奈的是,要杀她偏偏最难。尽管王爷早已不认她、她没有任何免死金牌,但通过这些天东线的战况来看,她和吴曦一样,运气好得惊人……
注:本章部分内容摘录或翻译自赵万年所著《襄阳守城录》。史书关于赵淳抗金语焉不详,更有甚者颠倒黑白短短一句“赵淳焚樊城而遁”,但实际上赵淳一万对二十万守了襄阳九十天之久。若幕僚不写本书、民众不立碑纪念,后人几个知道?着实可悲可叹。
谨以此章纪念赵公,虽已八百多年,气节不应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