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能瞒我!”若只是事关容貌,林阡还可以力劝西海龙接受她什么年纪就保持什么模样,但事关她性命,岂容大义去绑架?
“或许未必发生?我可以为你冒次险。”西海龙先跃上火麒麟,冲着他回眸一笑,前几日还是年轻少女的妩媚,现在举手投足成熟妇人的妖冶。
等了许久林阡也没上马,她一怔,发现他始终愣在原地失神,猜出他是不想连累她:“我是真心的,跟抗金无关,白脸夫君,你是我最疼爱的男宠……”
“闭嘴!”林阡忍不住大骂一句,可是倏然又满心惭愧,“对不起,龙前辈,我实在不该!现在既知道了,就绝不会再用您的战马!”
“哎,用啊!我很想与你同骑……”西海龙连声唤,哪拉得回他。
虽然目标是要救陇南千万无辜,可是他凭什么拿另一个无辜的性命交换!别说她跟他林阡没任何关系,就算有,他也不可能牺牲任何自己以外的人!一人和千万人,究竟孰轻孰重?二十五年前,同样在陇南,父亲就面临过一样的两难。
他选择和他父亲一样,提刀跨上自己的战马,尽可能地去两者兼得,虽然快出发了才知道火麒麟不能用、他也心急如焚,但他还是拼尽全力要求自己赶紧冷静下来:林阡,你相信宋恒,相信听弦,相信闻因和莫如,他们全在阶州守着,手里还有个叫吴仕的人质,盟军完全不怕吴曦乱来……虽然金军可能有封寒、孤夫人、薛焕、轩辕九烨、解涛增补,但宋军只要熬到大散关的捷报传过去、撑到他林阡到场了救局就能渡过此劫!
却说大散关之战期间,京兆府一位姓张的金朝官员前往吴曦大营接洽投降事宜。
张大人请吴曦交出宋廷的任命状,以作为信物回报金廷,吴曦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并亲口对他承诺阶成和凤四州的献出。
“且先从阶州开始。”张大人带来完颜纲的密令。
“需要我怎么帮忙?”吴曦毕恭毕敬。
“大散关你虽撤去守军,我军却遭遇正面阻滞,如此看来,阶州要另辟蹊径。”张大人对吴曦所讲,乃是术虎高琪提出的策略,“你的阶州守军可否回头,趁义军不备,混入城中里应外合,再与我方南北夹攻?”
“自然可以。”吴曦面色阴冷,“犬子就在阶州城中,前日,地魔已经为我潜入寻救。”就算没有封寒打基础,他吴曦手下包括阶州守军在内的川军,要想混入蜀民还不容易?
“切不可掉以轻心,小看了林匪防御。”张大人提醒。
吴曦收起轻敌:“张大人说的是。”
临走前,张大人又说起轩辕九烨拟定的攻心方略:“混入城中之后,立刻散播言论:匪首林阡走火入魔杀害病妇,所谓义军绝非正义之师。”
楚风流是金军四路西军的总指挥、林阡杀她这件事本身没任何错,错在楚风流当时病重而林阡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不遗余力劈得她几乎粉身碎骨。轩辕九烨散播此谣言的意图仅仅是对林阡本人攻心,事先他就对薛焕说,“林阡毕竟有情,良心不会过得去。”
但吴曦听罢却笑逐颜开,悟出了对他有利的方面:“张大人,妙计啊。消息闭塞者,谁知道病妇是谁,以讹传讹,林阡又岂会人心所向?再加上林阡这些年来确实杀戮无数……用不着多久,与我们里应外合的就不仅是潜入阶州的自己人,更还有城内听信此言的民众……”
“蜀王。”张大人略带深意地回看吴曦一眼,“日后治理川蜀,也可将这妙计延续。”阶州是这样诓,整个川蜀都可这样骗。
“日后,若想民心所向,全部栽赃林阡……”吴曦醍醐灌顶,自觉心花怒放,“好仕儿,这几日,委屈你了……”
吴仕可不止委屈几日了。
本身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旦遇到了心仪的姑娘,就脑热地她去西线就跟去西线、她去中线就跟去中线、她失踪了就一边寻她一边等她,好不容易等她终于重现在襄阳,他不顾危险冲出人群一把抱住她,一腔热情激烈得近乎满溢,未想,却得到伊人的怒目而视和拔剑相向!其后被五花大绑着押回西线,这才知道原来父亲和盟军早就对立……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一颗提供吴晛和金军暗通款曲之沃土的棋子,一颗情之所至诬陷情敌却害得义军情报网崩溃的棋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自顾自地迷失在最爱女子愤怒、憎恨、厌恶的双眼里。他的欣喜、爱恋、激动一扫而空,一瞬就跌进惊疑、恐惧、阴寒的谷底,那种感觉就跟整个世界都背叛了他无异。受惊之后,害了十几天的相思病。是的,大部分相思病都不是思念的时候得,而恰恰是思念很久终于重逢却发现还不如不重逢才得!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他病得快死了,哭着喊莫女侠,我想你,我是真的爱你,太爱你了才会去诬陷你的丈夫,我错了求你原谅我放过我吧。
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听得柳闻因险些动了恻隐,来的路上噙泪好几次:“他病成这样,要不要松绑?”
莫如却因为想到莫非,想到自己,想到莫忘,一家三口都因他永远生离……因小见大,汉江的颠沛流离,两淮的生死无常,陇蜀的波云诡谲,有多少和他的父亲吴曦没关系?心一硬,不原谅:“治病和绑缚不冲突。”
吴仕病才好一点,就被她俩强行押到了陇南收监,接管他的辜听弦更加冷漠,从来都对他爱搭不理。
“我,我想见……宋堡主……可以吗……”身陷囹圄,痛苦不堪,吴仕泣不成声。
虽然辜听弦见到吴仕这副样子也会想起从前的自己,但嫉恶如仇的他绝不可能有半点犹疑或心软:“你最该见的,不是你父亲吗?”辜听弦了解林阡的想法,之所以把吴仕关到阶州来,是因为料到此地很可能是曹王和吴曦共谋的重点,若起干戈,这人质或许能临阵退兵,不费一兵一卒。
“我要见宋堡主!我快死了!难受得紧!”吴仕掩腹,满地打滚。
“你父亲若不停止卖国,吴仕你休想重见天日!”可怜之处必有可恨之处,辜听弦不再听不再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宋堡主?他再如何与你有私交,还不是因你们失了寒将军?!”
这几日辜听弦没少在周边布防,尽力提防着可疑人物潜入城中、救走这个陇南军民都至关重要的吴仕:“尤其吴曦的麾下,他们太容易混进来了,宋堡主,务必加强戒备。”
“是。”宋恒的声音明明就在狱外响起,可吴仕却偏偏见不到这个和官军向来亲密的、素来不被林阡喜欢和重用的男人。即使见到了又如何,也救不了他吴仕!因为宋恒该死的居然是辜听弦的副将!
“我,我该怎么办啊……”万念俱灰,吴仕恨不得一死了之。
可实在不甘心啊,很想问个究竟!我吴仕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怎么又到了狱卒来送饭的时候?吴仕饱得一点都吃不下。
“不吃!拿走……”吴仕咆哮,有意无意地一瞥,差点没被吓掉魂,“啊!!”
“乱嚷嚷什么!”“找死吗!”蓦地聚来一大帮精明强悍的狱卒,提刀携枪,恐吓的也有,真打过他的也有,“不吃还有别人吃!带走!”
“不,我吃,我吃……”吴仕胡乱抹干了眼泪,等他们走了,偷偷再朝那几名送饭狱卒之一看——
那人长相并不可怕,却长着一双阴冷的鹰隼般的眼,对视的半刻就令吴仕寒毛直竖、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黑暗中,栏杆里,骤然伸进来那人的一只手,陡然,一股超强气力不由分说向他袭来,令他感觉三魂七魄都从躯壳里被吸走。
却没有引起一丝动静,从头到尾,四面八方的人,该干什么还是在干什么……
阶州城头,旌旗随风招展,高悬如云霞,轻盈似凤舞。
讽刺的是,守城的是义勇,对抗的是都统——
几日里,阶州、西和、成州义军所占之地不乏混乱,好在基本都是隔靴搔痒,然而腊月十七这一场,从敌军架势上来看,俨然是酝酿了太久的硬仗、决战、甚至决一死战,
但敌军,竟出乎意料打着“吴”的旗号,而且还理直气壮、师出有名!辜听弦等人这才知道,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跟大散关之战的正面对抗金军不一样,阶州此刻要面对的金军全都掺杂在吴曦的兵马中,不是豪夺,而是巧取……
“逆贼林阡走火入魔,驱赶官军,霸占阶州……百姓们莫慌,吴家军来救你们了!”吴曦亲自领军出现城下,竟将阶州官军近期的撤防形容成被迫,意图借助从吴璘吴挺到他吴曦累积了三代的抗金美名来压林阡威望。
尽管从庆元嘉泰到开禧年间林阡歼灭的金军数不胜数,但先前为了稳住吴曦、义军让给官军不少功劳,加上林阡近年来屠戮过多确实满身的血腥污浊,竟然教一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当真混淆了善恶,以为他们被叛军劫持、恨不得立即开城门迎吴都统。那之中的带头煽动者,其实是吴曦前日想潜入却碰壁之后、干脆以重金收买的城内游手好闲的原住民。
所幸另一部分群众有从天水、西和、成县等地来的,也有经历或听闻过兴州、陈仓战乱的,更有十年来听过不少江湖传说的,对林阡的为人再了解不过:“莫颠倒黑白了,盟王他这几天都在大散关抗金啊!”“是啊,据说已经胜了!”“反而是吴都统他,已经和金军勾结了!”他们对抗金联盟坚决拥护,大胆质疑起赫赫有名的吴氏军阀。
“怎可能!”“都统为什么要降金?”被宵小们鼓动的那些群众不明就里。毕竟吴璘吴玠兄弟在南宋抗金史上是直追岳飞的存在,谁降金也不可能轮到他们的子孙吴曦降金。
“想来是朝廷压制得很了,被逼无奈?”“到了川蜀,哪个野心家不想做王!”“吴巴子为了功名,脸也不要了!”针对吴曦的各种臆测,甚嚣尘上。
靠近城楼的一些人,观点重叠声音大得足以传到城外,吴曦在阵前听到只言片语,冷哼一声,扯嗓喊道:“我吴曦叛变可能大,还是他曹王快婿叛变可能大!?”
轩辕九烨在旁轻咳,吴曦这家伙为了表忠不择手段,想把引金军入关的罪名都推给林阡也就罢了,可别把曹王也拉进暗通款曲的浑水,日后在圣上面前说不清楚……因此不得不低声提醒:“曹王没有女儿。”
吴曦脸色一变赶紧改口:“林阡他,是金军细作玉紫烟的儿子、林陌的兄长!众位忘了我开春的时候在川蜀肃清?从那时起林阡夫妇就对我怀恨在心,凤箫吟更是公然杀我军师李先生!”
宋民继续众说纷纭:“对啊,林阡才更可能勾结金军!”“不,盟王早已大义灭亲了!”
“大伙儿不记得金军二十五年前对陇南的屠杀了吗,怎可以助长敌人!”“现在的问题是,林匪和吴都统,到底谁的幕后是金军?到底谁是我们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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