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旬,当环庆、平凉、河东、山东等地宋军大盛的消息陆续传到完颜璟耳畔,有关曹王的弹劾或谗言堪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期间还掺杂了纥石烈执中这种无用之人的捣乱,他竟写奏折把楚州的久攻不下都归咎于曹王了……
完颜璟不是个昏庸的帝王,看得出这些宵小出于一己之私逼着他自毁长城,原想着不予理会、苦笑置之、容后再议,孰料,先是有人把“曹王和林阡暗通款曲”旧事重提,刚被他以“楚风流难道白死了吗”斥责着压下去,很快又有言论冒头“楚将军之死极有可能是意外,环庆的得失都是曹王与林阡的约定做戏”,完颜璟强忍猜忌为曹王正名:“卿之所以妄语,就是因为环庆失陷?然而朕能理解,曹王他也不过是个平凡的父亲……”
完颜璟觉得,楚风流不可能是被刻意牺牲的,却又有人提醒完颜璟说:“圣上难道不记得楚王妃与林阡关系暧昧?”更有甚者说:“曹王口口声声要打死林阡,结果呢,把陛下的屏障全拆之后,他在陇南、大散关、万州还是四处碰壁!一次是状态不佳,次次都是?”完颜璟叹了一声,保持清醒:“曹王虽败,战狼还是比独孤清绝、林阡强啊。陇南、大散关、万州,都不必急于一时。”
“依臣之见,曹王的抱病有假,不过是回避着与林阡的正面交锋罢了!”关心社稷的老臣义正言辞,“圣上,臣怀疑,曹王表面称病,暗中正和林阡合作,意图霸占陇蜀为王。不远的将来,曹王府必定割据自立!”
“爱卿多心了!”完颜璟笑了,我刚见过吴曦的人,“曹王与林阡合作,置吴曦于何地!?”
“圣上,臣听闻陇蜀军中传言,曹王‘策反吴曦’居功至伟,吴曦对曹王言听计从……”哪壶不开提哪壶,“曹王连自己的暗卫都给了吴曦啊……”
完颜璟没再说话,铁青着脸让一波又一波的老臣下去了。总算耳根清净,思绪为何如此凌乱?心差点跳出嗓子眼的他,猛地就把桌子连带桌上东西一起掀翻在地:居功至伟?谁是策反吴曦的居功至伟!曹王啊曹王,你是想和女婿一起当蜀王了是吗!
环庆、平凉、河东匪类,星散不成气候,说白了都是对大金的隔靴搔痒,失去了再打回来不就是了?这些年完颜璟都已经习惯了,可是,无法容忍已到嘴边的川蜀肥鸭子居然被功高盖主的曹王近水楼台篡夺!完颜永琏,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确实都已经发生了或者即将发生!
这些日子以来,完颜璟一直着手给郑王、镐王平反,时不时就会想起在河东林阡手上所受的屈辱,一旦“曹王林阡勾结”的猜忌悉数归来,便完全遮挡了“曹王林阡血拼”的真相,使完颜璟对完颜永琏重新拾起了过往的那种深恶痛绝。
“皇上……”仆从开口。
“滚!不是说了吗!谁都不见!”失态狂吼。
“皇上,您不要臣妾了吗。呜呜呜。”贾氏哭哭啼啼来见,今次他离开中都来京兆府接见吴曦部将,她又一路不离不弃地跟从。
“朕……累了。”玩累了鄂北那些刚烈的美女,忽而发现还是旧人服帖乖巧。
“那就臣妾服侍您宽衣啊……”贾氏嬉笑,风情万种。
被窝里,贾氏婉转承欢,吐气如兰:“皇上,臣妾有个舅舅,想一睹圣上尊容极久啦,凑巧就在京兆府……”
“不曾听过,你有个舅舅?”完颜璟被灌得醉醺醺,他就算清醒,也不敢相信表面无甚心机的贾氏,一直都是郢王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作为贾氏的“舅舅”,常牵念确实一直在等候时机,与黄明哲一起到完颜璟面前为郢王求平反。
“环庆兵败”,对于他们来说,正是绝佳的救主契机。
环庆兵败,万演被俘,虽发生在正月上旬,却是在腊月下旬便有苗头。
但那时的完颜永琏,和战狼描述得一样,既然已开始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林阡,就不可能在这条布满泥泞的战路上踟蹰。折返?必然失去更多。不妨决战川蜀,动林阡的大本营——
他虽没参与柏轻舟的竹庐夜话,却洞若观火,林阡的陇右、陕北、关中、山东,再辉煌也必须以川蜀为根本。
趁宋恒还在完颜瞻和罗洌的虎视下致力于安定阶成和凤四州民心、林阡独孤清绝尚在万州迎战卿旭瑭战狼高风雷,正月上旬,完颜永琏命凌大杰和尚再战厉风行夫妇、封寒孤夫人协助吴曦钳制风鸣涧,他本人则借吴曦称王之机、以联合驻军为借口、率众长驱直入人心惶惶的川蜀。
也曾反复取出仆散揆先前给他的信件来看,信中仆散揆称“王爷若执意打击林阡,务必留心后方布防,切忌顾此失彼”,又言“即便入川亦不能高枕无忧,吴曦非完美傀儡,川蜀民心未必臣服”,还说“欲速则不达,王爷勿先于林阡入魔”,字字真心,句句泣血。战狼说得固然对,仆散揆讲的又有什么错?完颜永琏不收手也就算了,他和仆散揆之间有什么心结、为什么狠心得连信都不肯回?
“临喜……”这晚,冷风中他轻咳几声,好像见到了仆散揆呕心沥血、拖着病体只穿了一件单衣、在万里之外挑灯写信制止他的疯狂,“临喜你不懂,不管吴曦如何,在我插入林阡心腹的第一刻,便注定教他的短刀谷风雨飘摇。”
“唉。我虽疯狂,你不也糊涂?若非冬至你不杀暮烟,腊八那日,镜湖又岂会战死。”他苦叹,望着半空中将满的月。冬至仆散揆为何不杀凤箫吟?龙镜湖给他写了一封长信,信中毫无避忌地提到,仆散揆这些年来从未忘记过柳月。
新年伊始川蜀便陷入大乱,民众们早已无暇去顾曹王府的大军开入——
吴曦叛宋降金、割据四川为王,史称“武兴之变”!
称王后,吴曦迅速采取措施巩固政权,第一步就是“收用蜀中名士以维系民心”,在吴晛等亲信的努力之下,一些地方官员纷纷迎拜吴曦诏书,接受吴曦的任命,加入了吴曦的伪政权。而一些南宋要员虽不肯与吴曦同流合污,但也没有勇气反抗,他们多半选择了一走了之。
吴曦反叛之初,曾派王钺、吴旼等人屡次邀请利州东路安抚使刘甲参加政权,遭到刘甲的严词拒绝。甫一听闻吴曦称王,刘甲便弃官而去,吴曦只能任命同母兄弟为利州东路安抚使。
成都府路安抚使杨辅一直是吴曦的死对头。当吴曦强行将杨辅调任知遂州府,杨辅耻于上任,立即将安抚使大印交给通判,离任而去。
对诸如此类采取消极态度的官员,吴曦为减少麻烦、下令宣布:“凡家不在四川、或家在四川而愿意离开四川的官员,一概不加阻拦,听任离蜀。”
吴曦想宽厚待人以笼络士心,结果事与愿违——令吴曦始料未及的是,一时之间,蜀人有为元帅者、奉使者、擢敉者、护漕者、详刑者,皆乘舟而去,盛况空前,“舳舻往返相望”……
更有一部分极有气节的官员和士人:名士陈咸削发为僧,史次秦涂红自己的眼睛称病推辞,杨震仲不肯屈从而服毒自杀,薛九龄则策划组织义兵讨伐吴曦……他们誓死不同吴曦合作,对伪政权进行激烈反抗。尤其权大安军杨震仲留下遗言:“大安自武兴而来,为西蜀第一州,若首从其招,则诸郡风靡矣。顾力不能拒,义死之!”
杨震仲之死,使川蜀义士感慨奋发,诛吴势力暗中滚雪壮大。李好义、王钺里应外合,在兴州都统司的部队中秘密串连,李贵更在吴曦亲卫军中拉动志同道合者加入团体。
一切皆如荀为对林阡、仆散揆对完颜永琏预言的那样——岂止蜀中名士拒绝在吴曦名下任职,便连亲属都公开抵制吴曦的叛变。
吴玠的子孙都对吴曦的行为十分反感,没有参与他的反叛。即便是吴璘的子孙,也有反对吴曦叛宋降金的。吴挺异母兄之妻赵氏蠕居在家,吴曦称王之后写信召请这位伯母,想利用她南宋宗室的身份稳定局面,但赵氏却痛骂吴曦,不受召请,宣布和他断绝关系。
再如吴挺异母弟的嫠妇刘氏,在得知吴曦降金称王后,日夜哭闹,一连三天痛骂吴曦不止。吴曦派人把这位婶母扶出家门,关上大门不许她再进门。吴曦的侄子兴元统制吴僎看到吴曦发布的伪檄文,怒容满面。为此,吴曦伤感地哀叹:“亲戚都背叛了我!”
“成大事者,虽千万人吾往矣……”抹干眼泪,却还是一意孤行——
闻知术虎高琪将要带着金帝的诏书前来封王,吴曦为他们备下厚礼:派遣部将引导曹王府大军进入凤州。此前,关外四州名义上虽已交割给金军,却一直在宋恒、莫如等人的保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