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不生气了!师父好厉害!”王坚余玠异口同声。
“好啊!”他拊掌,超开心。
茂巴思等他半天居然冒出这么些幼稚言行,回看脱里捂脸在地一蹶不振的样子,只觉金帐武士全体在这里受辱,大吼一声拔刀冲上。蒙古高手谁不知他这链子刀凶狠彪悍,推拉拦转可见腰腿灵猛,撩扎劈剁俱呈腕之迅力,他也记得去年惜盐谷里林阡和他限招比武时也曾对他的“惊上取下”流露惊奇……不过,这次他再没有任何表现余地了,他的刀法对于常人而言或许还能比喻作经典的墨宝、值得渲染和推崇,但对于眼前怪物而言就是垃圾的鬼画符、连描述都没必要——
眼前怪物用的武器并非饮恨刀,而是一把重达两百斤的杖,慢慢悠悠打回来时,其面前上中下三路全是真气充塞,可叹茂巴思的万千刀芒明明是山崩海啸般砍杀过去,却一回合就被压榨得海枯石烂、打得再好都毫无意义!好不容易认出那就是他们的十三弟铁钼尔不花的兵器,茂巴思自己的兵器都差点迎刃而飞、险些也是一回合就死得不明不白……一恍惚,那怪物反守为攻早就打出第二回合了,他竟然还和静止一样任凭其杀进防线大半后才有意识。
面临片甲不留窘境、平生第一次手足无措的茂巴思,不得已调运周身能用的所有内力,使得躯壳中九龙九象同时运行,才总算在此人面前挣得了第三回合。饶是如此,第二回合他被那怪物一杖拍苍蝇似的拍翻了身,退后时连打了几个盘旋才站稳脚跟,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出来。若然说他自认为站在人世高峰,那怪物分明在九天之上睥睨!
“这虽是蒙古细作,却是个吐蕃高手,龙象般若功一共十三层,他已练得很高了……”天衍门大师伯说时,却忘了给此间人关于林阡的有效信息,一方面也是他自己不太敢肯定。
茂巴思恨不得在这抢来的一回合里用尽推、拉、劈、撩、扎、抹、分、截的刀法,好把身体里所有的龙象全都朝对方施展和倾轧,却在好不容易打到这一生最完美最耀眼的一瞬,感觉迎面有百吨黄沙、千亩雷霆、万顷雪雨,轰然往自己所在的地方掩埋……
绝望想哭,再难反击,只能自保,性命要紧!于是乎对方攻一次他就得用一条龙来金蝉脱壳,斩一次他就得耗一头象来苟且偷生,全无平素的操纵生杀之暴徒气质。对方不知是傻还是故意显摆,明明就一根杖,非要互相换手左右开弓着连续追打了他二十回合,跟玩一样。他躲到油尽灯枯,非但经行处山石尽裂摇摇欲坠,身上的内功竟也像被瓦解一空,甚而至于,是洗劫一空……恍惚间,他分明看见有一些气流,从自己身上主动往更为雄厚的对方那里去,只不过对方居然还嫌弃不要……
“怕是不管多少层都没有用,简直就是给那怪物练的。”昆仑派朱雀系第一的女剑客嘲笑起来。
好不容易安抚脱里等人的阿甯阿宓早就忐忑不已,听罢此句,阿甯立即就要上前给茂巴思助阵,阿宓则恼羞成怒骤起报复之心,立马就要施展妖术来汲取这些人的阳气:“那你们又有何用,所练全都归我了!”冷笑一声就要运功,完全一派妖女作风。
说时迟那时快,那青面兽刚好把茂巴思打残并掠夺走他腰间长短刀,电光火石之间,由于手中双刀和余光里的七曜阵组成了一些零碎熟悉的印象,青面兽顿然兴起撇下茂巴思和阿甯不管、径直往这充斥寒芒的剑阵里冲,阿甯的剑才碰到他身体就自行弯曲还正惊疑,就见他没头没脑地跑到对面人群里,好像是想要一刀打分那两阵的十四个人、一刀则对准了阿宓要把她拆除开去……
不错悬崖上所有人单打独斗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但集结合阵不可能如他想得那般轻易——虽说轰一声炸开后他没受什么损伤也确实拆分了阵法,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稀里糊涂挡在中间的作用,竟是立竿见影地阻止了他们的阳气没被阿宓汲取但是却是由他取而代之!可是阿宓除了妖术能成功以外、内力根本不可能及得上他万分之一,导致的直接恶果就是阿宓自己身上的阴气全部都反方向地朝着他身上自然而然地奔流!
这还没完,他体内原有的天衍门大部分阳气一见有阴气前来,便一边主动地求之不得地汲取和消化,一边开始寻找和容纳更多阳气来补充所失,最先找到的正是绕在他身边久矣的原属于茂巴思的龙象功……而一旦平衡再次被打破,就又回到片刻前的阳盛阴衰,如此,他对阴气的需求又怎可能局限于阿宓那小小的一副皮囊?不刻阿宓就被他吸得干瘪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扔掉直接换人,霎时这大圣山顶但凡是极具阴气之物,不管是十四人中的昆仑派朱雀系女剑客,还是明明几丈开外的段亦心、王姑娘、谷雨……统统过来!
全身都是兽血正在向人过渡的他,只要阴阳能平衡一些都可以恢复神智和记忆,可惜本就阳气过剩、这里还男多女少……非但不能如愿,反而变本加厉,使得他越来越不清醒。当是时被他吸过来的人和尸体越来越多越转越急,围绕着在他身侧的真气圈也就越扩越广,他本身热到极致难以承受,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引刀成一快,对着缠绕不止的气流强行劈开,也不管这些气流是不是属于他自己的……
哗一声响,只见霜气倾洒如雨,活像他把这群人点了烟花放上天去,过程中不乏有人不幸落到悬崖下……
阿甯站在这一片乱撕鹅毛的不是死就是昏过去的横七竖八下落的人当中,震惊多时,如梦初醒,她虽在金帐武士里排名第八,却是大汗亲口说过定力最强之人,所以没被这青面兽吸过去是这个原因吗?还没想通,就见那可怕的怪物似是燥热得极度干渴想找水泉滋润,一望见她站在那里就魔性大发要撕开她这唯一一个他还能看到的躯壳……
惨呼无力,更没处躲,浩劫过境后悬崖上没一个清醒或能动弹的,竟止不住她苦练多年的纯阴内功全被他完全抢去……
魔门兽血本来和他身体不容,日前却被天衍门七曜阵的阳气打通,可惜打通之后立即失散,没来得及给他以阴气弥补;他活在阳气太盛的状态下过久,总觉得他应该是那样的,所以每每正确地吸收阴气后,都要错误地再填阳气,看起来一辈子都会这般不平衡下去,如此不受控制,当然是更容易激发他和饮恨刀走火入魔!这一刻他疯魔到极致,更加无脑地无情地狂收真气,除非所遇者强到可以抵抗他,否则必然恶性循环永无止境……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阿甯不一样,虽抵抗不住他,却一阴能抵十阳——她身上比刚刚所有女人都精纯的内功实在是对缓解他过剩阳气的最大帮助,使得他在走火入魔到差点把她连人带衣衫对半扯开的瞬间、及时恢复了少许人性,继而触及了那心无杂念、身心放松的悟真之境——
局部阴气的过浓,调和得他魔态倏停,使短暂而宝贵的平衡突然来到。遂存心养性以事天,聚精会神而合道,吸神气而蕴紫云,化日月光入五脏,一身之内,洞彻朗然,诸事完毕,神清气爽。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山顶上的人浑浑噩噩,谁也不如打扫战场的临江仙清楚。
虽然婧姿和余大叔严令禁止盗匪们泄露消息、教他们把死者合埋将活人关起,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土匪们交头接耳他们上山的时候只有太上皇一个人在练功其它全部都死死伤伤残残;他们毫不夸张地小范围传说着,太上皇一人就灭了四大帮派五国高手,碰巧分别来自大理、蒙古、吐蕃、西夏和金国——原来,在太上皇他老人家正要专心练功的时候,山顶上还跑来两个金国高手想要趁乱拖走谷雨王坚等人,不凑巧,打扰了,可惜告辞不了了,只能给这里填个零头……总之这大圣山一战的结局是男人们随机死、女人们丧失了部分或所有的内功或气力。
细心的谷雨也发现,青面兽回来后和去之前完全不同,不再是那个时不时卒中风的傻大憨,他情绪稳定也安静了不少,眼神里很明显地有了光,她一喜,赶紧问:“好像是有些清醒了?”“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大哥,吃点东西好吗?”
他因为闻到酒气才回过神来,憔悴地打量了她几眼,眼眶里似乎有什么在闪:“我又杀了人?”“多少人?”“哈哈哈哈,为所欲为的魔。”他以为他把所有人都杀死了,所以没问更多,冲这一点谷雨感觉得出,他还没完全恢复,应该还缺点什么,但是……已经恢复不少,已经是个人了。
但却是个颓废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而颓废。颠三倒四,疏狂凌乱。终日昏昏醉梦间,暮雨潇潇洒江天,夜深风竹敲秋韵,梦又不成灯又烬。
婧姿却不像谷雨这么细致,又或者是存心忽略了他的改变,事后一边对群匪封口,一边频繁地来给他裹伤。这晚,更在给他肩后换药的时候突然就依偎在他肩头,樱~唇贴耳,吐气如兰:“原以为彭副都统武功盖世,没想到你才是呢~~小色鬼,婧姿姐丝萝托了乔木可好~~”
他满心抗拒却不敢动,本能地推走她一寸,她却又重新贴上来,一双眼眸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声音也软洋洋的:“怎么了~~不认识奴家了吗~~”
她等不及地用她柔葱般的手指来松他衣带,凝脂般的肌肤上如同有光泽在流动,他应对着这样的投送怀抱却感到厌恶,在她靠紧他后背时厌恶情绪达到极致,猛然又加了把力气将她推开,待发现她会重重落地时才伸手捞住。婧姿将跌未跌之时,死死挽住他的衣袖,双颊红晕仰面望着他,半眯着眼睛配合承迎:“大官人,妾身柴氏,从此便是你的了~~”
他怕人靠近他身体,正是怕人接近他受害,因此把她放在地面上时还是决定扫她出去:“还有酒吗。”
“大官人真有情趣,是了,先喝交杯的酒!”婧姿高兴至极,立即要给他找酒去。
他一个人呆呆抱膝坐在那不时滴水的洞窟石板床上,不止一次地环顾四周又重新低头埋起脸,体力充沛得前所未有,却感到空前的凄凉和孤单,黑暗中,历尽了潜龙在渊、刻鳞磨爪那般的痛苦。这是何处?我又是谁?为何眼见神灭鬼生之景,耳听星沉花开之声,舌尝药苦酒烈之味,身受真隐幻现之刑?
柴婧姿再回来时,发现他竟然已经睡着,虽然面容里全是凄苦。
“这……”柴婧姿走上前时,面中全然怜惜,给他把披风提上来盖全之际,顺带着,从他修长的腿到飘逸的发全然轻轻抚过,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唉,该不会嫌奴家不够好看……噫,看来只能靠药力了~~”一摸袖子,没有找到,大叹失误:全下给了先前那个死鬼了。
这些天来虽然生活在匪帮,但因为是太上皇的亲属,十二个绝品美人衣食无忧。
宋盟的人原先还隔三差五地要来收复他们,碰壁了多次后可能战事太紧再也不来,总算让他们落得个耳根清净。另一厢,宋盟以外比较悠闲的四方势力几乎全军覆没,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能找到这里了。
“可以放松些,但还得小心。”柴婧姿自己也想出去买合欢散之类的东西,于是给美人们和孩子们放风,允许他们乔装打扮后在附近小镇上走走逛逛。像临江仙五胞胎说的那样,自由是最要紧的。
余大叔一直跟在她身边重点保护,是因他知道风情万种的她,始终是金人们的头号目标。
“在前面酒馆歇歇脚吧。”她遮遮掩掩买好东西,不忘给青面兽带了点酒,心道,这东西下在酒里面应该最好吧。想到那里,满意至极,笑逐颜开。
“请问店家,可有见过这个人来喝酒吗?”这时,有个眼神清亮的束发少年进得店内,婧姿原先还没注意到他,抹汗时瞥见他衣衫略显宽大、肩膀有些瘦弱,虽玉树临风、英气不凡,却在低眉时传达出一丝半点的女儿家的娇态……婧姿心念一动,笑:原是个女扮男装的出来找男人了。凑过头去看,不由得一怔,正待想这么熟悉的五官是谁所有,那掌柜就说:“咦,这不是那位盟王、林阡吗?”
“他来过这里?!”那少年喜出望外,眼中燃起希望。
“不是,小店哪那么走运有盟王老人家大驾光临。刚好几年前楚王妃贴过他的通缉令,所以牢牢记住了!”他们所在的地方虽属郭子建辖境内却在近来毗邻两军交界,聪明的自然对林阡和楚风流都用敬语。
那少年眼中的光瞬然灭了,匆匆卷起那画轴,以为没人看见她抹泪地牵马离去。
“他们竟寻盟王到这里了……夫人,咱们从狗皇帝手里逃出来的那天,金兵防守不是出奇地不足?后来我打听,据说正是那位盟王去杀狗皇帝,才使得他们手忙脚乱管不到我们,说来也是我们的福星……”余大叔没注意看画,说的时候眼圈微红,“那个英雄,慕名已久,可惜缘铿一面,竟还遭遇不测,永无相见之日了……”
“什么盟王,什么林阡,哼,哪个都没我家大官人厉害~~送我我都不要~”婧姿轻笑了一声。
“啊?夫人?您?”余大叔愣在那里。
“我和彭副都统倾慕多时,碍于世俗不能相爱,总算盼到成亲在即,谁料金人们到京湖烧杀抢掠?注定今生无缘无分。余大叔,我知你和他是知己,不远千里带着侄儿前来救我,不过,我真的已经想通了,日后就定居在这陇陕也不错。等形势太平些,你把坚儿、谷雨和愿意回去的都带回去。便对他说,我已经死了。”柴婧姿诚恳说。
“唉,姻缘这东西,确实不能勉强。不过,婧姿姑娘还是三思为好,那个怪物,他太可怕……”余大叔清理残局时看见过山顶的惨况。
黄昏时,回到约定地点等姐妹们会合,却是到华灯初上还缺了个姓李的美人,左顾右盼还不来。
“怎么搞的,不是叫你们小心、别落单?!”婧姿气不打一处来,再等片刻,心生不祥预感,“王坚余玠,回去山上把你们师父带出来。咱们在这里留记号给李姑娘,一起先找个客栈投了。”
青面兽到他们身边保护后,余大叔出去搜寻了半夜,沿着李美人的可能轨迹,果然在个不起眼的树根下发现尸体,带回来时一干女子全都洒泪,毕竟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姐妹。
“是被人先轻薄后杀害的,应该是金人所杀,他们生性残忍,最喜欢在轻薄之后棒击后脑。”余大叔验尸后推测。
“都怨我,早知道不下山。”婧姿捶胸顿足,后悔不已。“婧姿姐莫自责了,谁知道一下山就出事呢……”谷雨柔声劝慰。
“这地方叫小青杏,算是个枢纽之地,东面靠着石峡湾的沈钧,北面靠着叶碾城的曾嵘,南面是御风营的刘铎,西面是乱沟的完颜璘……黑山秦祁等地,这两天金宋互有得失,所以还好咱们逃了出来。不过,金人愈发多了起来,是不是要继续逃?”余大叔的部下问。
青面兽听着所有的地名和人名,一凛,居然全部觉得耳熟!
“刘铎和完颜璘,听着是金人了?”王坚问时,余大叔点头。
余玠立刻猜出:“他们的人出现在这儿,和蒙古人出现在西夏一样,是派间谍先探清情况,探清则是为了攻打……所以,他们是准备穿过这里去攻石峡湾或叶碾城的宋盟吗。”
“不错……”王坚把地图蘸酒画出来,“石峡湾过去就是会宁,咱们就是从那逃出来的,当时狗皇帝就在那里,所以会宁的金军想和刘铎前后夹攻石峡湾的宋盟。”
“白天犯事,岂不是夜里就要行动……?”余玠大惊。
“两个小毛头,瞎操什么心。金人来了抗金联盟的人会不知道?金军有间谍在他们,他们也有间谍在金军的。”婧姿眼角还挂着泪,略带指责地制止了他们的热情。
“未必。那个刘铎,说起来真了不得,他是林阡唯一一个没有打败过的人。可惜林阡英年早逝,虽然抗金联盟一口咬定他还没死,到处派人寻找他,不过我看也是徒劳……”余大叔叹了一声,说,昔年刘铎在武山深陷抗金联盟的包围,孤掌难鸣却还守得牢不可破,被林阡誉为“聪慧坚强”“擅长绝处逢生”。
“什么!”王坚余玠都是脸色大变,“盟王死了?谁杀了他!”
“怎么,还想给他报仇不成?”婧姿反问,冷冷开口,“不如给李姐姐先报仇,找到杀害她的凶手,应该还在这个镇子上。”
“一样,反正是要杀歹人的!”王坚捏起拳,回看青面兽,“师父,你也加入我们!”
“好!”青面兽踌躇满志。
一丝半缕的神智告诉他,除恶扬善才是他该做。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山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