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还有希望,鼓足勇气下定决心,终于肯听林阡的话,抛开所有的顾忌拔刀,可惜,尽管此时把痛楚都置之度外,却仍然许久都不曾撼动,使出了平生气力,做足了万般努力,也不能够把饮恨刀拔出多少。
可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辜听弦刚燃起的斗志生而复死,黯淡的眼眸仿佛在说,师父,即使你愿救我、我愿自救,也已无药可救。
“爹爹……”那边响起断断续续的哭音,原是小牛犊伏在地上抽噎,最近叫爹的次数比叫娘多得多,原因还是在学走路时想得到爹的帮忙。
林阡一看凭它自己根本站不起来,赶紧过去将它放正了,才刚把泪抹干,它又开始跑不亦乐乎,即便不停不断地跌倒。为了克服面前的小障碍,它甚至想到了两个脚一起跳过去,虽然……还是失败了。哇哇大哭的同时,知道父亲不会帮它走这一段,所以好像还在摸索自己应该怎么办。
听弦远远注视,看得呆了,他实在不想自己不如师父也就算了,竟还不如一个婴孩!?辜听弦你都有这个决心了你还认败?不过是有点难罢了,没办法那就想办法啊!受小牛犊激将也受它提醒,他双手齐用来拔有饮恨刀,右手的力气不够,左手来诱导可以吗!
事实上没有右手何妨?你还有左手,一样可以执刀,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前不久和孙寄啸共守榆中时还眼盲过,那时的你,何时说过你是个废人你不再能为盟军御敌?!
霎时振作。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掌心有些冒汗,胸中倍感火热,才惊诧现,辜听弦,你到底是提不动刀,还是不肯提啊!你分明是心魔导致、心理暗示才提不起来。现在,饮恨刀正一点一点地脱离地面,你的左手也一点点地从右手上离开,你的右手,逐渐可以清晰、敏锐地感知,刀锋和岩石的摩擦……
林阡心觉振奋,因为听弦自尊心强,所以激将法一直允许使用,对于他此刻的状态恢复,小牛犊真是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视线方才从听弦身上移回来,就看着小家伙一溜烟地用走的方式迈过了那个小坡,全程毫无犯规。还不及赞它,听得一声大吼,听弦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将饮恨刀从地底拔出,甫一破土。便连人带刀被冲开老远。
林阡大惊,正要去帮扶,却看小牛犊刚迈过面前小坡,就又一屁股瘫坐在地,累得气喘吁吁;那边厢,辜听弦也一样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好像在说,师父,我办到了,倚着饮恨刀慢慢站起,虽然花了听弦很久的时间,也是这段时间,他觉得他的右手不再僵硬,血流越来越循环。林阡停步。他俩谁都不用帮扶。
这很久的时间里,小牛犊也慢慢爬了起来,重新往林阡要求的方向走来,这次走的路稍微平坦些,小牛犊竟真做到了百步之内分毫未摔,稳稳当当,比来的时候要好上很多。
真像,像极了师父说的。历经了坎坷之后,总会在心里对自己说。连那么坎坷的我都能度过,还有什么过不去。相对平坦些的路,必然会很好走。
辜听弦闭上双眼,平心静气:
古人都已经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心,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辜听弦,何况你比师父幸运你受的打击吃的苦多半归咎于自身性格,你还知道该如何去杜绝磨难。
林阡看着听弦神情变得柔和,心知想劝解的那些已经事半功倍——再多的劝解,都不如自悟。
听弦一直不肯认错,先前是误会自己不理解他,后来却必然属于存心,无论先前后来,最大问题一定都是身体站不起来,所以今夜林阡只想先从身体着手帮他恢复,至于心的方面,以后再按吟儿说的那般,以做的方式来先改后认——
此时此刻,饮恨刀已然拔出,证实听弦的身体已经站起,恢复心智这方面也随之迈出了第一步。
小牛犊与听弦煞是投缘,在林阡和听弦相视还不曾对话的此刻,它已跑到了听弦身边冲着他满怀笑意地亲近,听弦怕饮恨刀的锋芒伤及了它,赶紧回过神先行相护。
“、致诚、孟尝等人皆年长于我,宋贤、天骄、泽叶等人都与我同等年纪。他日我百年之后,这家伙就托付给听弦你照顾。”林阡于他二人身前站定,低声说。听弦一震,脱口而出:“不,不会,别说那么远的事!”他泪在眼眶打转,坚定说的同时维持着和林阡一贯的说话口气,不卑不亢。
心里仿佛在雷鸣在地震,其实他辜听弦对林阡真正是这样的重要!
“不谈远的,只谈近前的,等你刀法恢复了熟练,还有很多事情要你相帮。”林阡接过听弦递回的饮恨刀,按住他的肩膀,“帮师父抵御住赫品章,他之锋芒,唯你能抵。”他点头,林阡续道:“至于与沈钊等人的恩怨,并非要你磨灭了自己的性子,而是,不想你为了这些事情而忽略志向。错不一定要认,但却一定要改。”
和着不远处关川河水偶有激昂的节奏,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和孙寄啸说过,生来就有的抗金意念,负面情绪笼罩的这些天,浑然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的抱负。所谓“不是我的错我不认”,这样的骄傲,这样的保护色,这样的傲骨,为人处世,其实不都是应该为了志向服务吗?怎生本末倒置,为了那骄傲,而忽略了抱负,忽略了这辈子原该紧随着师父抗金,紧随着师父攘外安内?!
“我会做到,师父。”继续点头,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恢复,为师父揽下赫品章这一劲敌。沈钊那些事,听弦本不在乎,“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好兆头,这一战是他败的,也必将由他赢回来!
稍事休憩,师徒二人按原路返回,重逢当日屠杀画面,听弦的感触终不像来时那般,虽也刺激,虽也排斥,却战意长、颓意消。
才行一里路,竟就听得马蹄声急,林阡听弦皆起警觉,那边数骑越驰越近,分明都是后军女眷,小牛犊甚是欣喜,原是人群中有他两个娘在,顾小玭和茵子,然而全是满脸焦虑,不禁令林阡心念一动:“主母怎么了?”
今夜他和听弦到这里来,行踪只有吟儿知道,故此,这些人全是吟儿指派无误。
东面盟军驻地毫无风波之感,到此刻也未曾接收到分毫战报。所以可以排除石硅、寒泽叶、沈钧、百里飘云任何一方受敌,只有可能,意外生在沈钊的管辖。
“洪瀚抒适才来过,差点掀起乱子,他为主母一人而来,主母为免伤他人。不得已为他所擒,继而向北去了,主母要求我们即刻来寻主公,但不得张扬消息。”小玭不愧是短刀谷时期就跟在他们身边的孩子,尽管焦虑,复述的同时情势已令林阡一览无遗。
这么巧洪瀚抒就在他不在的时间内又来了,又掳走吟儿,多熟的故事,上次掳掠他害林阡失去剿灭楚风流东征三秦的机会。这次吟儿当然要他们不准张扬,张扬出去让虎视的金军苏军拔寨进军吗!别忘了现如今盟军遭遇大败底盘锐减岌岌可危!
“他竟又……”林阡万万想不到洪瀚抒突然又疯,日前他刚刚才恢复神智追悔莫及痛苦不堪,尽管刚好一点就又不正常,不是有祁连九客看着吗,不是有慧如在威慑吗……无穷猜测,总算在途中截获水赤练才有解答。
作为慧如和他最新通信工具的水赤练,带来的是慧如的情报:洪瀚抒失踪。祁连山大军正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而她需要保护祁连山不能擅自行动、听候林阡指示。
一个动辄安静如死忽而疯癫如兽的怪物。林阡不可能苛责祁连山人成日成夜看守住他,何况他们不可能监视他软禁他,他们对他总归有心软仁慈的时候;慧如要接触他,总也不可能那么方便,像盟军一般出入自由。
总想着“洪瀚抒见不到吟儿就不会恶化”,却没想过。“洪瀚抒恶化后会更想见到吟儿。”
没有想过,阴阳锁到了这个地步,无需触条件,就能自行进展。
所以,林阡保护的目标和方向都错了。百密一疏的他。就在开导辜听弦的区区几个时辰,被洪瀚抒天命难违地再次钻了空子。
“妙真姑娘带了些人马追上去,说会给主公留下记号,她要我转告主公,上次丢了主母,这次绝对不会。还有,沈钊将军也要我转告主公,上次丢了主母没能守好,这次绝对不会,他已全面戒备,不给敌军乘虚。”
听得这些承诺,林阡难免动容:“小玭,帮我把小牛犊送回去。”他今夜,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再蹉跎,洪瀚抒已经把吟儿视为仇敌、必杀,他断然不能有半刻贻误,这次是必须紧跟上夺回吟儿!
临行之前,却必须把盟军的风险降到最低,由于消息不会封锁太久,先可能对盟军压境的,竟是北面的祁连山,是以林阡除了要水赤练向慧如通风报信外,更加要拜托一个人。
转过身来,看着听弦,号施令:“听弦,你先不回去。若我今夜与洪瀚抒死战,祁连山很快便会压境,你帮我,就在这里,挡住蓝扬孙寄啸!”
听弦虽才刚能握刀,却心情澎湃,闻知主母被劫持时早已想请战,话到嘴边还怕林阡觉得他不够资格,此时得他传达号令,一如旧日绝对互信,一切都好像没生过一样,激动之余不禁噙泪:“是!”就在这石峡湾西,被祁连山打败的地方,拦住祁连山必然的兴师动众。
除了将北面劲敌交托给听弦之外,不忘告知楚风雪,密切留意司马隆行动,风吹草动,务必以最快度通知寒泽叶。若有变故,南面金军犯境,不是沈钊做足战备就可以的,石硅、百里飘云、沈钧都必须听任寒泽叶调遣,协助沈钊应战。
至于西面牵制已久的郭子建、楚风流、苏慕梓三方,可能性更多,更难计算,但因程凌霄海邪后郝定陈旭等人上次榆中虽败,却弃地保兵目前与郭子建袁若柳闻因掎角之势,加之洛轻衣史秋鹜郭傲等人状态全在最满,真可谓占地虽少,实力却强,是以林阡放心交托。
意外来袭,林阡第一次没有先胜而后求战,变数万千,林阡没有一丝一毫的出谋划策。谁也不知道这定西境内的金军、苏军、祁连山分别会采取怎样的行动甚至联合……
命中注定的劫,四方杀机,八面埋伏,盟军和他其实都在险境,一不留神粉身碎骨。
然而林阡向来不信命,只像相信自己那样,相信自己所有的麾下。
虽近日来屡战屡败,盟军兵马却保全了大半,还被压缩在了最少的地界里,偏偏所有人或战败休整、或连战连胜、时间一致地达到了最佳状态,听弦的回归更加预示着人心的空前齐整,所以看似考验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但盟军,具备着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战力反弹。
“这一局,必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苦战,但看众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上次吟儿被掳他和盟军在陇右盛极而衰,这一次,他和盟军都需努力,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