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远。俯瞰天下,树林摇曳,似山雨将至,漫天夜雾四处狂卷,隐约可听马嘶声,兽鸣声,伴随着依稀潮水之音,风铃之韵,迷乱中灯火像全被点亮,世界被染成各种颜色,沙铺展,烟孤直,世界开始偏离,漩涡极速地在飘转……
阡从梦魇中清醒,由后往前一点点地回忆,发现被扭曲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不凶险,却紧张,明明是绝美景象,为何竟紧张……阡满头冷汗,因为,梦境太广袤,天地苍茫,浑然一体,然则:当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向金南金北宣战之后的下半夜,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梦,最可怕的孤独感汹涌来袭,他根本不敢继续睡。是从哪天开始,他林阡,竟然有了两件害怕的事情去面对,一件,是睡,另一件,是握饮恨刀……
没有别人了解,他握刀一瞬的肌肉状态已经定型——用“一触即伤”来说明,再贴切不过。只要一碰刀柄,他的手其实会像电击般有一个微小的弹跳,紧接着,会有种痛楚,直接撕心裂肺,那痛楚,或来自悲怆,或来自悔恨。他却不得不尝试去克服这种弹跳,夜半清醒时,他常常会努力地克制着那份恐惧去握刀。表面风光天下无敌的饮恨刀,谁会想到,它的主人举起它的瞬间,其实是这样艰难。
他不可以就此放手,不能够一蹶不振,不应该向命运屈服!可是每一次,还是避免不了那种来自饮恨刀的灼伤!却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不能放,哪怕那电击烧得他整条手臂都作废,手没断,就不能逃避刀锋!比命更重要的,是使命,就算玩命,也要去拼……
??
终于,煎熬到了白昼,阡现在,每天都很期待白昼,期待战斗,期待万事俱备长驱直入。玉泽、宋贤、云烟以及吟儿的债和仇,要全部向魔门和金人讨回来!
吟儿的帐外,早早就有人等候着阡的到来,除了越风,还有另一个将领,阡也有过一面之缘,是沈依然的丈夫李郴。
昨夜,阡履行了对越风的承iu从不可能食言,亦无需当众索要完颜敬之的藏身之处,经此一役金军之中显然有人会乖乖送来他的行踪,瀚抒取他性命再简单不过。既然瀚抒出战十拿九稳,更可以暂时拆开瀚抒越风,阡自然同意他的请命。洪越之战,终于告一段落。
此刻,能看见越风守护在吟儿帐外,阡的心里尤其妥贴,可是,李郴的到来和他脸上的表情,却让阡平添了一丝疑惑不解。
“林阡,我们可能,都误会了吟儿……”越风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是一丝湿润,“那天她消失了一天,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阡一怔,吟儿消失的那一天,联盟几乎为此要罢她的位,她也倔着脾气说走就走,他虽然留住了她,却没有问过她,她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就是因为这种毫无依据的信任,反而逼得吟儿的负罪感更重。
李郴轻声道:“盟主嘱咐我,这件事情不能太张扬,可是,若不告诉林少侠,我于心不安,惭愧万分。”
“她……发生了什么事?”阡依稀记得,那天黄昏,吟儿清晰的笑靥:“我正待告诉你们,我这一个日夜在外面,做了件了不起的事。”说的时候,他们都忽略了她的了不起,只记得他们找她时的疲累。她本来就不想太张扬,接下来他们也制止了她发言的权利。
“那天我有四个手下,同时发生了哗变,是因为对我的不服,事情太紧张,一时根本没有办法突围,盟主刚好路过沈家寨附近,一个人接连斗败了他四个,第四个有些纠缠,还好盟主把他拿下了,叛变的人马,也尽数收服。盟主嘱咐我,这件事情不能声张,还教我如何处理接下来的局面,果然顺着盟主的方法来,这几日兵马再无异动,也多亏了盟主的威慑……可是还没来得及谢盟主,听见盟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李郴叹息,“若非盟主到来,恐怕沈家寨又有动乱,依然和我,都很感激盟主。”
越风轻声补充:“吟儿之所以会路过,是因为她在找云烟姑娘送给她的玉戒。凑巧会撞见叛乱,吟儿知道情形紧迫,所以就独自周旋,是这件事情,耽搁了她一天时间。”
胜南这才明白了一切,也许,对于他、越风或吴越等人,这种兵变是小事一桩处理方便,可是,对于一向迷糊又冲动的吟儿来讲,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而且取得那样的成功,真的如她所言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又为何,他闭上耳朵不听她的战绩了,他闭上心不理会她想要的自信了……
??
独自坐在吟儿的床沿,他忽然觉得,吟儿很陌生,这样惨白的吟儿,这样病态的吟儿,这样可怜的吟儿,如果她真的一睡不醒,阡绝对无法承受如此之重……
经过这段最黑暗的日子,阡早就了解,即使武功成就已经登顶,可还有太多事情,面对时仍然无能为力。他却不希望,频繁接受噩耗会成为他的习惯。
当从前自恋的梦呓“我是盟主”再也听不见了,而换成了现在这样艰难的也坚定的“我要变强”,反复不停地出现在阡的耳畔,阡心如刀割:吟儿,真的是因为爱上我,所以才要变强吗,可是,为什么吟儿要爱上我,又是在何时,吟儿其实已经在为我付出她的一切甚至生命……
夔州之役拒四方外敌,黔西之战平三家内乱,到现今辗转边荒征伐魔门六枭,哪一战不是凶险危急,哪一战吟儿不是众矢之的,又有哪一战、吟儿对敌人让过半步、失过半寸气势!?支持吟儿的信念,不就是这句简单的“我要变强”吗?是为了他,她才狠狠地逼自己变强,一次次置身最凶险,万箭齐发、刀山火海也要在他身边,唯一一次意念坚决地要离开他,还是在魔村里不愿意连累他宁可自己送命……
“吟儿……”唤不醒她,只得来一句短促的“要变强”,她的命,难道要在这种凌乱的呓语中结束……
“吟儿,你真的,已经很强很强……”他告诉她,曾几何时,他的肯定,就是她最丰厚的报偿。
她果然,好像听见了他的话,喃喃问:“是吗?很强很强?”
“很强,吟儿,你是盟主……”他抑制悲恸,俯在她耳侧坚定地对她讲,“吟儿,是我林阡不想失去的人,她要活着,和我并肩作战,直到都战不动了,才罢休……”
“林阡……林阡……”她似乎有些触动,头微微倾斜,有要醒的趋势,却仍旧在梦话:“师父……找不到林阡,死也不回点苍山……”
阡一震,这一瞬,他还没有来得及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却显然听出她话中的师父,不是纪景,她要回的,不是江洋道,而是点苍山!
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梦里,把心事全盘托出,毫不保留地被他知道:“师父……找到了林阡……就带进山庄来成亲……”
那一刻,仿佛有万钧强力,直接冲灌进阡的双耳。
找到林阡,就带进山庄来成亲,山庄,点苍山的云横山庄,她当年,带他进去过……霎时,心中所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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