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来,嗤笑,然后猛然抬手指着自己,质问道,“你看我这种人像是会得到上天护佑的人吗?”
那张轮廓分明的俊美脸庞,本来应该是上天对他的偏爱,如今却被那双明亮得如同焰火般的眼睛衬得苍白而又脆弱。那狂傲而又炽烈的愤怒和不甘之下,像是隐动着累压多年的敏感和孤独。
看着那样的他,她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许久之后,她最终只轻轻叹了一句:“或许,你一开始就不该与我相遇。”
听到这句话,他的嘴角无力地勾了一下,眼中的光芒竟是一点点褪下。他不再看她,只伸手轻轻抚着身边那个精雕的烛台,沉默许久,然后突然哀然一笑,道:“是我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与你无关。”
“事到如今,你没有半点后悔?”她看向他侧脸的目光有些悲悯。
“悔?”他接过这个字,轻轻咀嚼,嘴角笑意残败,“我若说悔,你难道肯重新回到我身边来帮我吗?”
她闻言微微一愣,一时无话可接。
他像是早猜到了她的反应一般,笑了笑,状似漫不经心地继续说着:“两年前我想留住你,你就选择了离开;如今,我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这样久,陷得这样深了,就更没有机会留住你了,不是吗?”
“可我如今却是为了帮你而来。”她诚恳道。
他淡淡接道,目光冷漠,“对,你为了帮我而来,你希望我在濒临悬崖时向你求救,因为你觉得自己亏欠了我,这次正好可以一次还清?”
她垂眼,像是终于死心。
“不过,我倒是还想再问你一句。”他却突然转而轻轻嗤笑道,“你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救我?”
“当初……”
“你当初可以不救我的,”他嘴角冰冷苦涩,声音中竟有微微颤抖——“你可后悔救我?”
若是当年她没有救他,就也不会有后来的血腥和屠戮,不会有如今的诸侯纷乱。
没有他这一颗乱棋的出现,绝创大陆说不定还是从前的样子:桑帝居于大煜的帝都,大镜诸侯六国各自经营自己的国家,偶尔纷争,却也易于平息。
难道她当初真的不应该救他吗?
她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叫人看不分明。
还没来得及听她回答,他的目光却率先跳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侧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远处的宫门终于被攻破了。模糊不清的惨叫声中,能够想象喧嚣的人马一齐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呵——来了。”他冷哼,转眼便忘了自己方才在等的答案。目光中糅杂着蔑视和近乎恶毒的冷厉,紧紧钉在那处。
“你真的不打算趁着这最后的机会离开吗?”她原本不是个啰嗦的人,可还是忍不住最后说道,“活下去总是有机会的。”
“不必了——”他冷冷道,“篡夺桑家帝位的裂帝,若是被赶下了皇位,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有各方人马争着抢着来追杀——走上了这条路就再没有退路。到了那时,就算你真是传说中的血凰,也没法为我独孤裂月一人重新辟出一条路来。更何况——”
他望向她的目光幽深得让人看不到底:“你肯吗?”
她一怔,犹豫了一下,低低吐出一句:“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我说了,只活下去不够。”他垂眼,似乎已经厌倦,“对我来说——不够,远远不够。连我自己也会厌弃那样的自己。”
听到最后一句,她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厌弃,这个词显然扎到她的心里——那人说得没错,说到底,他们两个是一样的人。
但她最终只是说:“可我从未厌弃你。”
“是吗,即使我并不值得?”
他的眼里迸出自厌的冷光,“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离弃了我。如今我要死了,你却又回来了——夜沫,我在你眼里到底算是什么?一直都只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可笑的世子吗?”
“不是这样……”
“不用再说了。”
他直截了当地打断她,眼里满是自我厌弃,“我已经倦了。你有你的过去,有你要找的人,而我不过是你当初顺手救起的一个路人而已。于我而言,你也不过是众多离弃我的人之一罢了。”
末了,他却再次抬头,沉沉地说道:“只不过——就算你离弃了我,我们之间的牵绊也没有办法斩断了。”
说完,他突然一把拿起晃着火光的烛台冲窗边的锦布帘子扔去。明亮的火光瞬间就把帘布吞噬了大半,温暖而又刺眼。
她心下蓦然一惊,睁大了眼睛,久久不能言语。
他想要和这座宫殿一起死在大火里。
火光中的他眼角泛着冷光,声音清冷而又偏激:“我要你看着我死去,此后再也忘不了我。”
——自私也好,幼稚也罢。反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纯良的人。
她默默看着火光后面的他扯着嘴角,脸色苍白,目光依旧比火焰更加厉烈。
火光渐渐包围他清瘦而又孤傲的身影,虚化了他周围的一切。
“我要你像记得那个人一样,记得我。”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他在耳边那样说道,声音里面有一丝阴冷。
大火在夜色中逐渐蔓延,她突然想起两年前她离开他的前一个夜晚。
两年前,在那个在月下铺满了月色的高台上,也是那抹孤独清瘦的身影。那晚,他练了整整一夜的剑,最后,剑垂地时人也已喘息,垂落的发丝于夜风中散乱,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白衣下的身体却在轻轻颤抖着。
此时此刻,那个在月光下撑着剑轻轻颤抖的白色身影,不知怎么地就在她的脑海里和这片噬人的火光相互重叠,难以分辨。
不管是在当初的沉月国,还是如今的帝都,他都还是他,一点未变。
“执着。”
她目光迷茫,喃喃出那样二字,却不知是在说他还是说自己。
——因为最终,她还是轻轻伸出了右手,纤细莹白的手在火红的烈焰照耀下显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簇透明闪亮的白光从手心凝出,没入大火中,看似灼烈的火焰片刻便化为了虚无。
宽大的衣袖已经被烧得残破的帝王看着眼前的女子,眼底有深深的震惊。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她轻轻叹气,声音里有浓重的疲倦。
他们两人之间的牵绊,确实是再也斩不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