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里的人一大半都去支援m市了,戴越独自在办公室里很是清闲。他笔挺地坐在座椅上,面前铺了一张白纸,反复涂写着从阿册信件中获得的文字线索。
这线索吧,每个字每个词他都能看懂,但他就是不懂阿册为何要给他看这几个词。还有连续两次出现的“找里”,这又是何解?戴越仔细回忆了一遍,这两封信寄到的时间都是在他失联的第三年,一封年中送到,一封年底;也就是前年的下半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会反复跟自己强调“找里”二字……可是这个“里”该作何解?找什么的里面?还是找什么里面的什么?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电话是程副所长打来的,前往m市的专家小组就是他带队。他一如既往地啰哩啰唆了一大堆,主题就是这边工作量如何如何之大,罹难者家属如何如何难缠,他们一行人如何如何呕心沥血肝肠寸断,老朱的肠胃旧疾发作得如何如何之突然……总之中心思想就是要他尽可能地赶去接老朱的班。
戴越只觉得头疼无比,他早说过他要尽力远离病患远离创伤了,这样的前线他坚决不想上。于是他装模作样地答应道:“好的好的我下午就过来……那明天省里过来参观学习的领导们我就交给小张接待了啊。”
程副所长果不其然瞬间卡顿了,戴越不提他还差点忘了这事。所里专研心理学领域的只有李所长,戴越和小张三个。李所长出国交流要下个月才回,而小张还只是个小实习哪里够格接待各路大神。思虑良久,他悻悻地叹了口气:“那先算了吧,这事等明天领导们走了之后再议。”
挂断电话的戴越还来不及偷笑,就看见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谭戈。
谭戈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寻了个座位坐下。她有事要跟他谈,但又担心他对于上次自己刻意不让他开车带自己去未免书尸的事有所芥蒂,更怕他问起找哥哥一事的结果,一时竟不知该怎样自然地开口。
按理说,让戴越知道哥哥不是地震中死亡的事实,正好可以向他证明自己是对的,还可以让他为当年的不信任而道歉。但她还有别的顾虑和疑惑,她不太想把话题引到这里弄得大家不开心……她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说。
她不开口,戴越也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坐在原地等她开口。他的眼光无意识地落在她肩部镂空的衬衣上,无意识地正好能看到她肩上隐约的旧伤;他就这么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我打算去m市。”谭戈听到他叹气,像是收到什么指令一样赶紧开口,“我想去听听那些幸存者的说法。”
“嗯。”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哥的事了?”谭戈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那天在死书公墓的房间里,我怀疑除了我和老李之外还有一个人。”
“你怀疑是我。”戴越坐直了身子,淡淡地陈述道。
“我闻到了你身上的茉莉花味……但又不是一般的茉莉花,里面好像还有少量佛手柑。那个味道……跟这房间里的一样。”
戴越扫了一眼摆在桌边的加湿器。之前富婆给他带了一瓶精油过来,他觉得这味道正好可以盖住楼下实验室里飘来的药水味,就每天习惯性地滴几滴在加湿器里。
“男人用这种味道的熏香很奇怪,女人送的?”谭戈脑子一热,就直愣愣地问了出来。问完她就后悔了,不等戴越回答就马上打断道,“你不用回答!”
戴越的嘴张开到一半,又尴尬地合上了:“你鼻子真灵。”
“我的眼睛坏掉后,鼻子就变灵了。”谭戈有些焦躁,强行回到主题,“我刚才听到了你接电话,你的领导也要派你去m市对不对?我们可以一起。”
戴越一怔:“但是很遗憾,我已经拒绝他们了。”
“那如果我求你陪我一起去呢?我需要一个脑子比我清醒的人帮我分析……而且我名义上是带着工作任务去的,有你在我就可以更快完成任务,然后有更多时间调查。”谭戈几近乞求地看着他,“拜托了,我想你也感觉到了,我哥的死没那么简单。”
“你为什么会一直坚信围绕着各种意外事故调查就一定能找到关于你哥出事的真相?他的失踪和他的死亡为什么就不能是分开的两件意外?万一其实根本没那么复杂,你哥只是逃出来后患上某种精神障碍然后忘记了一些事再然后漂泊了十多年后终于饿死街头之类……”看到谭戈脸色微变,戴越赶紧刹住话题,“好吧,这个例子举得更离谱。我只是想说,也许有其他可能,也许未必跟这些灾祸有关。”
“那你能跟我解释为什么老李无法回答我关于死因和尸首的问题吗?”谭戈站起了身,一步步走近戴越,“戴医生,我相信我的直觉。”在距离戴越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她停下了,定定地直视着戴越的眼睛,“你呢?你相信我吗?”
戴越忽然就走神了。他想起了一种名叫雪盲的症状。当人们在一片积雪的荒原上行走时,很容易因为白雪反射了过多的紫外线而被灼伤双目,导致暂时性的或者永久性的失明。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好像就是个雪盲患者,面前这个曾经像白纸一样的女孩也许在很久之前就弄瞎了他的眼睛,他不得不打着寒颤独自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里。即便是走错了轨道他也再也无法回头。他恨她又在意她还必须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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