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二十六年,大周王朝的第五位皇帝周宣帝薨逝,立遗诏让三皇子李真淳继位,改元昭华。
我是在父皇仙去的前一晚被宣到父皇的病榻前的。
我静跪在病榻前,金殿熏炉中点着龙文香,馥郁的香气愈来愈浓,淡淡的白烟萦绕着堂皇的寝宫。我和父皇隔着数层青纱帐,我没有盈眶的眼泪,却也看不清父皇的模样。
我跪了很久,双膝的酸痛几乎疼到了骨子里。突然我听到帐中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父皇说:“墨方啊,你虽为太子却不能当皇帝,明白吗?”
我将头低下,毕恭毕敬道:“儿臣明白。”
父皇激烈地咳嗽了几声,继续说:“淳儿还小,你要和师公三相一起辅佐他,助他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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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谨遵圣命。”
身体的痛楚仿佛是在咳嗽后得到了缓解,父皇嘶哑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淳儿才十五岁,涉世尚浅,很多道理都还不懂,你要悉心教导他,切勿操之过急。这孩子朴直纯良,以后会是个安民立政的好皇帝。”
我默默听着,垂下眼帘看着华服上绣着的四爪蟒,下定决心要搏一搏:“儿臣不肖,有一事相求,请父皇成全。”
账内沉默了一会儿,苍老的声音才再度响起:“说吧。”
我抬头直视床首,仿佛这样可以透过千重纱与父皇的眼神交汇。
“儿臣恳请父皇恢复儿臣的女儿身,告知天下。”
哗啦哗啦,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骤雨,瓦檐滴漏雨脚如麻,扰乱了我的心神。殿内两侧的烛火扑朔摇曳,在夜风中,本就不甚亮堂的寝宫又暗了几分。
“不可。”
我的思绪被蓦然拉回,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漆镶玉的龙床,恍惚间以为是幻听。
仿佛是为了证实我心中的想法,那个年迈沉重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可。墨方,锦衣玉食封官赐爵我都可以满足你,只有这一个愿望,不行。”
紫电撕裂了窗外的黑夜,狰狞的白光劈过香楠柱打在我的脸上,随后是轰隆隆的巨响,我便是在这夺命的响声中逃也似地跑出了飞霜殿。
我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反复回响,耳边充盈的不再是雷声,而是父皇无力而又坚决的两个字:“不可。不可。不可。不可……”
身后好像有无数双手、无数的鬼影逐渐逼近,我只能拼命地四处逃窜,而在这廊腰缦回的偌大皇宫里我竟无路可逃,也无处可藏。
终于我累了,不觉间已经跑到了掖庭,庭中有一口淹死过宫女的枯井。我盯着井口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吸进去的错觉,失落无助的心情化作海水慢慢涌上来,漫过我的胸口直逼我的颈上——“为什么母后要隐瞒我的身份,谎称我是男子?皇后的地位真的有那么好吗?权力真的比性命还重要吗?”
“父皇啊!你明知我是女儿身,为何让我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又另择储君让我辅佐,却死活不愿揭示我的身份?”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做一世女子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
“这究竟是为什么?”
“……”
在漫无边尽的雨夜里,我默然倒在了冰冷的井边,脸颊贴着地上青褐的苔藓,雨滴啪嗒啪嗒地打在我的面颊上,水珠顺着眼窝缓缓落下,我在萧瑟的秋风里久久地闭上了双眼。
“王爷?”
我听到了熟悉的呼唤,一声一声像三月和煦的春风,吹开层层碧波,泛起的涟漪荡散了青山石桥的倒影,推着木舟帮我从噩梦的泥潭划上岸来。
我在他不急不缓的柔声中慢慢睁开了朦胧的双眼。云绣锦被,雕花檀木案,紫流苏,还有沈安然。
是那个坊传“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沈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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