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莉迪亚又说,她用另一只手把他拍到一边,重新躺了下来,“你比妈妈还唠叨,别大惊小怪的,让我一个人待着。”这时,一件事吸引了汉娜的注意力,所以她没有听到内斯接下来说了什么。一滴水顺着内斯的头发移动到他的脖子上,好像一只害羞的小老鼠,慢慢地从他的肩胛骨之间流下来,沿着脊背的曲线一直向下,犹如跳下一座悬崖一样,落到了杰克的手背上。这一幕,背对着杰克的内斯根本发觉不了,正透过指缝向外张望的莉迪亚也不会注意。只有抱着膝盖,稍微坐得靠后一点的汉娜看到那滴水落了下来——在她听来,那溅落的声音像炮弹一样响。只见杰克一下子跳了起来。他盯着那滴水,却没再动,好像那是一只稀有的昆虫,可能随时会振翅飞走。然后,他没有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只是盯着那滴水。他抬起手放到嘴边,用舌头把它舔掉,简直像在品尝甜美的蜂蜜。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汉娜甚至觉得这一幕是她想象出来的,其他人都没有看到。内斯依旧背对着杰克,为了对抗阳光,莉迪亚闭上了眼睛。刚才的那个瞬间,如闪电一般令汉娜觉得震撼。多年来对爱的渴求让她变得敏锐,她就像一条饥饿的狗,不停地翕动鼻孔,捕捉着哪怕是最微弱的食物香气。她不会弄错的。她一看到就认出了它。那是爱,是一厢情愿的深切渴慕,只有付出,得不到回报;是小心翼翼而安静的爱恋,却无所畏惧,无论如何,都会执着地进行下去。这种感情太过熟悉,她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她的内心深处仿佛生发出某种东西,钻出她的身体,像披风一样包裹着杰克,而他却没有发觉。他的目光早已移动到了湖的对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汉娜伸过腿去,拿光脚碰了碰杰克的脚,两个人的大脚趾相对。这时,杰克才低头看她。
“嘿,小毛孩。”他说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立刻觉得整块头皮发麻,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仿佛过电一样。听到杰克的声音,内斯看了过来。
“汉——娜。”他说。不知怎的,她站了起来。内斯用脚推了推莉迪亚,“我们走吧。”莉迪亚抱怨着,但还是拿起毛巾和婴儿护肤油的瓶子。
“离我妹妹远点。”内斯对杰克说,语气非常平静。然后,他们就离开了。莉迪亚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正抖着毛巾上的草。她没听到内斯刚才的话,但汉娜听到了。内斯口中的“妹妹”听起来好像指的是她——汉娜,但她明白,他的真实所指是莉迪亚。当他们在街角停下来等路上的车过去时,汉娜扭头向后看了一眼——为了不让内斯发现,她的动作非常迅速。她发现杰克在后面看着他们向前走。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在看莉迪亚;莉迪亚把毛巾围在腰上,好像东南亚人穿的莎笼。汉娜朝着杰克微微一笑,但他没有对她笑,她也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她,抑或是她的一个小小微笑不足以得到他的回报。
现在,汉娜想起了杰克低头看着他的手时的表情,好像它们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不。内斯错了,那双手绝不会伤害任何人。她非常肯定。
玛丽琳在莉迪亚的床上像个小女孩那样抱住膝盖,仔细回忆詹姆斯说的话,琢磨他的想法和意思。“你母亲一直是对的,你应该嫁给一个更像你的人。”他声音里的苦涩让她觉得呼吸困难。这些话听起来很熟悉,她不出声地复述了一遍,努力回忆着。然后,她想起来了。在他们结婚那天的法院大楼里,她母亲提醒她,要为他们将来的孩子想想,他们可能走到哪里都不合群。“你会后悔的。”她当时说,仿佛他们是两个在劫难逃的傻瓜。在门厅里等着的詹姆斯一定听到了她们的每一句对话。玛丽琳只告诉他:“我母亲觉得我应该嫁给一个更像我的人。”然后她就遗忘了这件事,把它像尘土一样丢在了地上。但这些话一直让詹姆斯忧心忡忡,不得安宁,像尖刀一样划开他的皮肉,刺进他的心,让他像个自动站上绞刑架的杀人犯,让他觉得自己的血统害人不浅,让他后悔生下了莉迪亚这个女儿。
她痛苦地想,等詹姆斯回到家,她就告诉他:“哪怕只是为了生下莉迪亚,我也会嫁给你一百次,甚至一千次,你不必为此自责。”
然而,詹姆斯并没有回家。晚饭时没回,天黑时没有,凌晨一点也没有——那是镇上的酒吧打烊的时间。玛丽琳坐了一宿,她倚着斜靠在床头板上的枕头,等待他的车开进车道的声音和他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凌晨三点,他依旧没回家,她决定到他办公室去看看。去学校的路上,她想,他也许正蜷缩在转椅上,脸枕着桌子,被悲伤压垮了。找到他之后,她就能让他明白,这不是他的错,然后带他回家。但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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