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线画印子。有一日,白明简瞧她还摆弄起熨斗了,站在旁边欣赏了好一会儿。
他也不闲,阿措的身子还不舒服,家里挑水,烧炭的粗重活儿就都是他来。这些日子她在白明简面前有时想得起奴婢的规矩,有时就又忘了,后来发现白明简并不说什么,乐得抛在一边。
赵小六看着啧啧称奇,打趣他们不像是主仆,倒像是小两口。
再说黄老爷子,他身上的那件衣裳实在是太臭了。阿措终于按耐不住,逼他脱下来自己上手洗了。她还怂恿白明简说什么孝老尊老就做个榜样,两人趁其不备,按着老爷子的头,把头也给洗了。
这么一捯饬,黄老爷子两眼再眯缝着也不像瞎子了,有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在白家的神色也愈发清醒起来,甚至还会跟白明简争论起来一些奇怪的东西。阿措听不懂什么“心即理”、“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礼乐忠信计谋,先取诗书,混说损益,议论去就”,用字的古奥,时不时的引经据典……
阿措看出来了,这个老人不只认字,竟是个有大学问的。
阿措本不想白明简再出去干活,这回好了。他这些天仿佛是干渴之人遇到了甘甜之水,欢喜疯了。每每看着他站在老人面前滔滔不绝的辩论,倒使她终于明白个事情。那日抢救经书典籍完全是多此一举,这个少年聪明绝顶,早就倒背如流了。
有时阿措在一旁做针线,爷俩争论得口干舌燥。
她是旁观,所以看得真切,黄老爷子越发多愁善感,只要停下来话头,眼里就会流露出莫名的凄凉悲伤。
“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不可割……少爷,你听过吗?”她想起在巷子口他醉倒了在那儿画圆,嘴里念念叨叨不止。
白明简摇了摇头。
又是个无眠的夜晚,伴随着白明简轻缓的呼吸,阿措睁着双眼望向房梁,酝酿着久久不来的睡意。
她身上的伤病正逐渐好转,很是感谢这具只有12岁的年轻身体,经过那么多次的折腾,居然也慢慢愈合了。这天白天她赶制冬衣,端坐了三四个时辰,竟然并没有很疼。
或许她很快能将防身术提上日程。
竹簸箩里缠着一团团的丝线,是粉莲那天留在门外的,白明简没说粉莲的不是,她更不觉得那日街上粉莲自行逃走怎么不好。
可粉莲再没来过白家。
据赵小六这个消息通说,她在家里赶制嫁衣,再有几天就出嫁了。
阿措和白明简说起,小少爷要她记得把贺礼送上,倒使她多了些感慨。
那日上街竟成了告别。
……七想八想的,她倒更清醒了。
怎么会有刺鼻的烟火味?
她迅速坐了起来,院子里到处有细长的火苗在向墙壁扑去,还有火把不停地丢在了里边,到处燃烧起来了。熊熊火光瞬间映亮了窗子。
她推醒了白明简,从炕上翻下来。
“啊!”就是一刹那,窗户纸舔着火舌,全烧着了。
四处浓烟滚滚,火苗迅速蔓延开来。
若是一个生存主义者不能在住处防水防火,那连合格分都拿不到。
不巧她在前生年年都拿“居民消防安全奖”。
奖状可以证明,她是有水平的。
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她就将一桶水洒在了白明简的身上,又将棉被浇湿裹在身上,拽着他从冒着浓烟的门口踏了出去。
“我娘的东西!”他想要转身回去拿,被阿措抱住。
“灭了窗子上的火苗就好,屋子烧不着的。少爷你这会儿人去了,可就真被烟气熏死了。”
这要回溯到她伤病还严重的时候,她能下地走动就有事没事去院子里掘土,那时候生怕小少爷不小心烧饭点着房子,事先做好了防火的隔离带。
唉,要不是那火把好巧不巧砸在窗子上,窗子都能留住了,烧的都是钱啊!
“是宋三,宋三!”
两人心有灵犀叫出了同一个名字。
那日在街上,宋三的姘头挨了毒打,就再没了消息。采石场的监工说,让能听懂话的人在三日后去赵管头那儿领鞭子,之后并没有新闻在市井中流传。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白明简在采石场待了一个月,认真研究过赵管头的为人,或者说他千选万选这个心黑毒辣又有手段的恶人。按理说,他既拿了作死的证据,就决不可能放过的宋三。
“宋三吃亏了,定是吃亏了。”
白明简的说法很克制,但语气很是兴奋。
白明简和阿措齐力将大缸里的水一趟趟搬运舀出,大声叫人。
相邻左右的人家都被惊醒了。这条街上民户相邻,烧着一家,左邻右里就得跟着遭灾。人们披着衣服出来帮着白家灭火,纷纷叫骂不长眼的贼人。
“什么人放的火!”胆子大的汉子已经追了出去。
白明简累得脱了劲,坐倒在地上。
阿措用袖子蹭了蹭海上的黑灰,扶着水缸站了起来。
收据一出,宋三自然知道是白家干的事情,没有不报复的道理。他们当时寄望于赵管头一棍子打死宋三,就找不上他们的麻烦,看来事与愿违了。
柔玄镇从来就没有什么平静岁月,直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而已,新的磨难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