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还能看到他灼热的眼神,她默默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比起上次见他,他的身体情况更糟糕了。
白明简也瞧出不对来。“老师,您不舒服吗?”
她去翻开柜子,柜子里空空如也。那个有许多褐红色丸药的瓶子不见了。
“如今回去白玉京又能如何呢。”黄老爷子往日在某种戏谑不屑的神情中,隐藏着许多被压抑了的愿望,和被窒息住了的叹息,全部表露了出来。
“我姓黄,名芳,字丹阳。”他说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却发现这两个孩子没有给他任何反应,他不由失笑,自己到了竟还是希望世人记得他。“在白玉京有一处名为钦天监的地方,下设三个局分别是推算局、测验局、漏刻局,我在那里做了三十年的监正,掌看天文历象。……皇帝高寿却仍嫌时光不长,召不少道士为他炼制“长生不老药”,一时间炼丹之术风行白玉京城。我这个人脾气倔得很,看不惯这些方士坑蒙拐骗,直言上书,还去找当时最大的道士头儿李思茂论经辩道,结果自然是他输了,可我也把他得罪了。几年间,他处处找我的不是,不止我的官职被一抹到底,还使得我家破人亡……”
他的眼睛已充满了血,似乎大量的血已从脑腔里涌到了他的脸部。白明简握着他的手,见状不好想要打断他,但他的话语更加急促了。
“我不想就此死去,跑来了柔玄镇,我等着那个臭老道的报应。谁知道这十年里,他的日子却更好了,还被封为了国师。倒是我久居此处,气血亏虚,患上了心痹之症!老天你何曾长过眼睛!……”
他的声音尖利犹如刀尖,髭须下面的嘴巴微微抽动着。
阿措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外边那些衣饰华贵的京城人似乎已经疲惫极了,他们圈坐在一处,阖目休息,并没留意到屋中的情形。
“白明简,你跟老师进京吧!”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进京”像是平地炸雷,这两个字在白明简的脑海里炸开。
“你是个聪慧多智的孩子,你随我入京,我还能撑得住一口气到京都,我们去找大学士孟盛高。你换名成我的侄儿,他念当年的旧情,定会照拂你。你先到京外的水月道观去当个小道士,完后等新皇登基以后,你就学着那个李思茂去接近皇帝,到时候你把他踩在脚底下,就像他之前踩为师这般。咱们教他受尽我当年的苦楚!”
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白明简脑海一片空白。他虽听得懂黄芳嘴里的字字句句,却又好像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孩子,你跟我走吧!你在柔玄镇中永无出头之日。你进京以后,想要荣华富贵那也好办,新任皇帝也迷恋道术,你隐居深山后身价倍增,自有一日会受到白玉京上下的热捧礼遇,名利双收。”
他神情癫狂,钳着白明简的双手,一遍遍咕哝道:“跟老师走吧!”
……
白明简只吐了个“我”就再没法说下去了。他的脸上呈现着惶惑惊骇的神情。
黄芳怒道:“我可曾教过你胆小怕事,大丈夫在世,如何这等畏首畏尾,苟且偷安!”
白明简两眼通红,他痛苦地低下头,过了不知多久,他撇过头去看阿措。
阿措不自然地转了转眼睛。
“阿措……”小少爷喉咙发出的声音犹如小鹿哀鸣,自言自语着喊她的名字。
她的头皮发麻了。
白玉京,若是他们主仆就此前往会是个什么光景,也许所有的苦难都会迎刃而解吧……白明简射向她的眼神几乎是绝望的。
她叹了口气,她想装看不明白,但她偏偏却是明白的。
“黄老爷子,你亏不亏心啊!”
黄芳茫然地看着这个进屋未说一字的婢女,她叉着腰气势十足。
“不过就是教了几天的学问,却要我们到白玉京为你这个已死之人卖命吗?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原来是老朽看错眼了。”黄芳失望之极。
阿措方才还不情愿,如今她的火气全上来了。
“明明是我家少爷看错了眼,他念着师徒之情,连拒绝的话都不想说出口。”她心里很郁闷,所以她得代劳吗?“老爷子你从不是真心教人,施恩图报在先,你又算得了什么正人君子。你骂谁忘恩负义呢!”
“这也能给你这小子荣华富贵,如何走不是走呢。”黄芳糊涂了,教他八股文,教他权谋之术,不就是引诱他将来去求功名利禄嘛。
白明简的眼神由迷茫转为清明。
“老师,我求的不是这个,白明简立誓,待我一日考取功名,自会替老师完成心愿。”白明简给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黄芳气的大口呕出血,阿措上前将他扶住,慢慢放倒。白明简也吓到了,赶紧去桌子处寻茶壶茶杯。
“你们,你……”
“人生际遇不可琢磨。老爷子你对人对事应当一片真心。”她在他耳边偷偷说道。
“……”
阿措叹了口气,你当日教他时,就该说实话,而不是乱扯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不信,白明简给你执弟子礼,他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