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帝姬换这一位他也愿意,偏生她是德晔帝姬,在君上那里挂了号的。还有靖王,昨儿听见人晕了,竟是众目睽睽之下亲自抱回了马车里。
猜不透。
此去殷国帝都,少说也有数月的行程,德晔趴在窗前两手交叠着望风景。
她们常日锁在深宫内苑,看到的永远是一尘不变的景色,再美好也会厌烦,哪比得外面的世界天高地广,连炙热的空气都与众不同。
余光里瞧升平帝姬,端庄美丽的人,这会却仿佛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像。或许所有一夕间失去了荣耀,毫无倚仗的人都是如此吧。
德晔叹了口气,心头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坐过去挨着升平,压低声音说:“姐姐是不是不原意嫁给那位殷帝?说起来我一直奇怪,那位是怎么认得姐姐的?这样的情形下单保下了你,可见有几分真心。”
升平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声音有些沙哑,“我也不晓得,想了两日也毫无结果。只是,这样的‘真心’要来何用?殷国灭我宁国是不争的事实,阿卷,还好有你在,不然这一路我一个人…要我怎么面对……”说着又是哭了起来。
德晔无从安慰,国仇家恨,未来的不可预知像一张巨大的密不透气的网把她们笼罩。她因为父母早已亡故,此番死的人又是皇叔故而总能在忧惧里尝出丝丝欢喜,升平却不同了,也许她会嫁给殷帝,这个男人何尝不是她的仇人?
升平抽抽搭搭的,德晔长叹了口气,警惕地看看窗外,蓦然悄声道:“姐姐,我们逃吧——”
“逃?”升平被她异想天开的话惊得连哭都忘了。
“对!这一路这么老长,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机会?”她想过了,可以带升平一起去晋国,到时候找个好人家,平平安安生活下去。
升平咬着唇,一旁画红飞速捂了帝姬的嘴,“大白天的,可不敢乱说,万一叫人知道了报上去,帝姬想过后果么!”
什么了不起的后果,反正靖王现下也要她死,德晔气呼呼掰开画红的手才要反驳,骤然听见有人在马车外道:“德晔帝姬,殿下有请。”
车厢里霎时无声。
德晔打脑门上冒起一缕凉气,说声知道了,胆战心惊揭开帘子下去。
老远就能够望见靖王的马车,九匹马套着缰绳在前面缓慢地走,连马儿都是神气活现毛色油亮,德晔从未见过这般宽敞的马车,仿佛一间小屋子,真是叹为观止。
“殿下,人带到了。”内侍迈着小碎步边跑边在窗边禀报。
过了一时,无甚起伏的声线传将出来,“进来吧。”
德晔拉开车门,立时有丝丝寒气往外冒,想来里头置了冰块。她矮身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身后门随即被关上了。
车厢里布置得十分简单,一个小榻,一只矮几,书架横在最里面,摆满了书籍,怪道有股淡淡的书香味萦绕鼻尖。
“靖王殿下……”
她声音小得奶猫叫唤一般,耷拉着眼皮尽量降低存在感,很怕他一时兴起再赐自己一杯毒酒。
靖王说了声坐罢,从书案间抬眸,见澹台云卷慢慢蜷起膝盖在软垫上跪坐,动作幅度很小,许是怕牵扯到伤处。他这才看向她的脚,只是穿着鞋子倒也瞧不出什么。
德晔等了一会,不见靖王有动静,她心里直打鼓,略略抬头看过去问:“不知殿下找德晔来所为何事?”
靖王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总带着几分阴沉,居然微微莞尔,朝她招了招手,“你来,到案边来,坐那么远是怕我吃了你么。”
德晔抿抿唇,将信将疑膝行着挪了过去。
她一挨近,靖王便将一张宣纸推到她眼前,又把笔墨砚台向着她重新摆正。
“嗯?”德晔拿起毛笔看了看,弄不明白靖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的表情淡了下去,声气里满是不容回绝的冷肃,“我说,你写。乖乖听话。”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靖王一手托腮把她打量着,宽广的袖襕垂了下去,露出精瘦的半截手臂。不知为何,白皙的手臂上竟然缠绕着数道短促的狰狞疤痕,看形状,显然是被人拿鞭子抽打才有的痕迹。
德晔看得呆住了,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几个模糊片段——
她想抓住,然而讯息游鱼似的从指尖溜走,只是徒然坐着发起了怔。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眸光骤冷,挑起唇角森然笑道:“看什么,想起来了?”
德晔颤颤的,脑海里涌起更多零碎的画面,他蓦地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嗓音压得低柔,“俱是拜你所赐,澹台云卷,你敢不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