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经年累月偏安一隅,几乎不招惹外间,别人也都忽略了他们。澹台逸一早便觉得睦州的人都古里古怪,十分刻板,同外面花花绚烂的世界有鲜明的区别。
他只是纳罕,楼湛倒是谨守东三军的本分,世代效忠澹台氏。而在他眼中,宁帝谋夺皇位不为正统,德晔帝姬才是他效忠的对象。
而他果然甘心匍匐在女人脚下么,这般忠心,心心念念?
除非——
“他却如何?”
德晔的声音打断了澹台逸的回想,他敛去眸中思索,换上一副笑面,道:“你不要担心,复国之事,万事都有哥哥在,我们先引来楼湛——你要成亲,他必然出席,到时候万事都有的商量,假使德晔实在不愿意嫁给汝广王… …”
他使了使眼色,“我们有了东三军,坐拥睦州,汝广王敢硬碰硬么?”
德晔露出了了然忏悔的表情,低头喏喏道:“是我错了,复国大业,理应将自身置之而度外,德晔却一再只考虑到自己,实在太过任性。”
说完,掩面欲泣。
澹台逸心眼多,多看了她两眼,但一时没觉出不妥。心话说她一个女儿家,总得依靠着父兄的,便有异心也翻不出自己手掌。
“你想清楚便好,自事变以来,为兄奔波各地,操了多少心,唉!”
德晔拍拍他的肩膀,往后只怕你要更多地操心了。
画红靠的近,将一切听在耳中,悄没声息拉了把帝姬。德晔回转身靠向她,点了点头。画红便知道了,也就一副接受现实的样子安静下来。
那边韩氏招手道:“德晔过来,去与你表兄告个别,嗐,他眼下正在伤心难过,也没顾的上你。”
说完,留心德晔的表情,却见她也不似嫉妒伤神,只是福了福身,带着婢女往后殿去了。
德晔站在门槛外,宫人掀起厚重的棉帘,一股暖意兜头扑来。
她自行进去,留画红在外候着。
帘蔓飘荡,夏侯锦抱住璇姬早已冰凉的身体,微微地发颤。
连她进来也未察觉。
她在他身侧蹲下,看了看璇姬惨白的脸,夏侯锦的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灰败。
“表兄,节哀… …”
他无动于衷,一行热泪突然从眼中坠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情此景,德晔喉头微微哽咽,她把自己的大氅脱下盖在璇姬身上,仿佛怕她会冷。
顿了顿,这才说:“我是来辞别的。”
夏侯锦闻言身形一动,剑眉攒起,“你去何处?”
她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他看了她一眼,明白了。把璇姬拢了拢,心中一阵锐痛,不觉开口道:“是我自作聪明,害了璇姬。倘或不是她代了你,如今… …”
“我知道,如今躺在这里的可能是我。”
德晔鼻头一酸,突然道:“表兄,我会给璇姬报仇的,那个侍妾,我一定让她以命偿命。”
夏侯锦定了好一时,等反应过来德晔已经走到门边了,“我不是怪你!德晔,你不要去——”他蓦然起身,她却径直掀帘出了门,只余下空气里一丝余香,证明适才并非幻觉。
夏侯锦低头看璇姬,无力地跪了下去。
即便身登九五,拥有莫大的权利,主宰他人生死,也换不回璇姬活过来,再对他笑颜如花。
“璇姬的命是陛下捡回来的,陛下要璇姬做什么,只要是您的意思,璇姬眉头也不会蹙一下。”
“璇姬走了,您要多保重。璇姬看得出来,德晔帝姬是个善心的姑娘,我初见还道她是个俊致的公子,竟闹了笑话… …您要好好待她。”
“陛下,璇姬去了。”
“陛下… …”
她的声音在脑内反复回响,夏侯锦眼眶湿润,抱着璇姬的尸体却什么也做不了,回天无力,心如刀绞。
灰白的天空又飘下了雪花,德晔在门外伸手接住。
雪花才一触及掌心,很快便融成了水。
想留,留不住。
“如果不是我,璇姬也不会死,还有,月见。”
德晔推开画红递来的手帕,只拿手摁了摁眼角,“怪不得舅母厌弃我,裴若倾也为月见生我的气。我弄碎了月见的坠子,那是他唯一的念想,他讨厌我,是应当的。”
她怀疑自己命数不好,容易累及旁人。
“帝姬怎么会这样想?”画红心疼她年幼丧父丧母,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不是旁人能够左右牵扯。
… …
出了皇宫,来到汝广王下榻的行馆。
好在不知夏侯锦对汝广王说了什么,汝广王竟然规矩起来,只是远远看着德晔,刻意保持了距离。
晚上用罢晚膳,德晔坐在窗前画画,一时寂寞,就随手涂了两笔。等画完,她定睛一看,那副狭长带笑的眉眼,竟赫然是靖王的模样——
她想他了么… …
不想不想!
她旋即拿笔在宣纸上一重一重掩盖,末了蜷成一团,打开窗,丢了出去。
“唉哟!”窗外有人经过,被丢了个正着。
德晔连忙开窗赔不是,却见到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子,描着细细的眉毛,丹凤眼,眼尾很长,把她也打量着。
“你便是德晔帝姬?”
德晔点点头,心上一动,“我知道你,你是汝广王的宠妾,你叫月姬。”
她的目光略过月姬的耳朵,耳垂光溜溜的,明明有耳洞,却居然没有戴坠子… …好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