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阴雨霏霏,牛毛似的雨丝落在头发上变成一串串水珠,堆积得多了就顺着发梢落在肩头,打湿衣衫。
此时,袁宝卡其色的风衣已经自上而下,由深及浅地湿了一片,像晕染了层颜色,而韩嘉树墨色的西装也似乎更深了一重。
他们站在李经理身旁,看着德勒电子厂门前悲惨的景象——
紧闭的铁门前站着二十来人,白底黑字的条幅触目惊心,一侧是对死去亲属的悼念,一侧是对无良工厂的讨伐。冰凉的水泥地上坐着两个女人,身旁是哭闹不休的三个幼儿,女人手里抱着大幅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男人仍旧年轻,看去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他们的目光里还透着青涩,上扬的嘴角带出几分质朴的乐观。
女人低低啜泣着,两眼无神地盯着眼前粗糙的地面。袁宝知道哀莫大于心死是怎样的一副面孔,也知道以泪洗面不是说出来装可怜的四个字,只要断断续续哭过一天以上的人就知道,肿起的眼睛和胀痛的太阳穴有多折磨人。
她不想看着这些人用自己的健康甚至生命来做无用功,可她无能为力。电视剧上勇往直前的女主角永远只活在荧屏后,现实中需要考虑的问题总是多的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换言之,要帮忙也得讲究方式方法。
“那两位是死者家属?”韩嘉树不冷不热地开口,问李经理。
“是,已经闹好几天了。”李经理话里透出不耐烦,“给钱也不走,估计是嫌少。”
韩嘉树没说话,袁宝忍不住怼他一句,“人心都是肉长的,家里死只仓鼠还得哭一鼻子,何况是个大活人?要拿钱能买来命,牛顿没准已经折腾出来一百个定律了。”
李经理被她噎了一下子,有点不乐意,但听说袁宝是韩嘉树破例提上来的人,一时摸不清关系,只好把不乐意嚼碎吞回去。
韩嘉树破天荒没对袁宝的“胡言乱语”发表意见,乍看着十分“放纵”她这种怼天怼地的行为,李经理悄悄瞥二人一眼,暗自揣摩起来。
“我去看看。”韩嘉树说着,人已经走出去,李经理伸手想拉一把,结果只摸到他一片衣角。
“这可使不得啊,这帮人前两天刚把厂里保安给揍了,逮着谁揍谁,”李经理蹿着高急道,“那谁……袁、袁特助,你赶紧拉着韩总啊。”
袁宝瞥他一眼,心说你怎么不冲上去替韩嘉树挡箭去,瞧把你给怂的。
袁宝拎着她的小包就要往前走,结果还没走到跟前,就看韩嘉树被个小青年一拳掀翻在地。
哈!还真让怂人李经理说着了。
韩嘉树显然是个君子,遵从着动口不动手的原则,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开口,对方揪住他的领子又要动手。
“且慢!”袁宝感觉自己霎时化身古装电视剧里的带刀女侠,可惜她手里只有个不中用的小皮包,气势上明显弱了一大截。
袁宝一手撑住韩嘉树,一手想把那小青年拽着他西装的手拍下去,却没拍动,“你打他有什么用啊?你打死他除了能让你偿命外,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吗?”
小青年没动弹,怒视着她,“资本家都是吸血的魔鬼,你们盘剥劳动力就不说了,居然还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这话从哪说起呢,”袁宝拉不动他,只好撒开手,“连日大雨浇塌了厂房,谁也不想,如果……”
韩嘉树一摆手打断她,对那小青年道:“不如你说说你们的要求,这么僵持着除了惊动警方,没任何好处。”
“要、要求?”小青年一瞪眼,“别想用三五万就打发我们!”
这话说的,听起来反倒像是李经理说的“嫌钱少”了。
袁宝转头看着坐在地上愣愣看着他们的两个女人,“你们呢?你们也是不想被三五打发吗?”
“我们就是想讨个说法……”其中一个女人道,眼泪和着雨水从她红肿的眼中涌出来,“不是为了钱。”
韩嘉树就这被人扯住领子的别扭姿势,问那女人,“你想要什么说法?是工厂的公开道歉声明,还是事故鉴定报告?”
韩嘉树话音落下,那边李经理已经疯狂地拨出去好几个电话。
韩嘉树虽然不是邹家嫡系,但在老邹董心目中的地位恐怕比所谓嫡系还要重,如果他因为工厂问题被人打出个好歹,到时候不光他李经理要倒霉,恐怕连小邹总也讨不好去。
何况……总之不能让韩嘉树再在这地方呆着。
女人被韩嘉树的话问住,小青年大概觉得他这样要揍不揍的情形十分尴尬,撒气似的把手一松,顺便推了韩嘉树一把。
所幸韩嘉树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只稍稍错了一步就站稳了。
袁宝偷眼看看韩嘉树的侧脸,嚯,这小伙子下手够黑的,几句话的功夫脸就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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