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她老公?你就没说再见个面什么的?”
“有必要吗?”
“我觉得与其像你这样牵着念着,还不如找个机会见一面断了自己念想。你说你有多久没见她了?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就确定现在这个人还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这女人一结婚就跟变个人似的,说不定还生了孩子,都成黄脸婆了,你还念叨着些什么劲呢?”
“你就那么肯定她就变得那么不堪了?”霍别然有点不爽池乔这样说。
“哎,甭管到底有没有变残吧,我能肯定的是这现实中的人跟你想象中的肯定是两码事。你这就是时间太久了,搞成执念了。人怎么可能会不变呢?”
“我怕见她。”
“干嘛?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儿?”
“算是吧。”霍别然说到这就打住了。有些人只适合放在回忆的神龛里留作纪念,而有些人即使她在你的生命里停留了超过三分之二的时间,你与她终究还是两条相安无事的平行线。
直到此刻,霍别然才恍然,原来在自己三十二年的生命里,竟然要让时光倒退到二十年前,才能细数他与简宁之间的渊源。原来,已经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的霍别然刚刚十二岁。
行知中学的那场入学典礼,他碰见了十一岁的简宁。
当周围的同学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在主席台代表新生做“红旗下的演讲”的女孩子成绩如何如何牛逼时,他的视线里只有那一身白得有点刺目的裙子。而他脑海里反复闪过的念头却是:她怎么可以不穿小背心?
十一岁的简宁穿着一身白得不像话的裙子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衬得胸前的红领巾红得像一团火,而霍别然想的却是,为什么这个女孩子居然不穿小背心,所以那隐隐约约透着肉色的白就这样留在了霍别然的记忆里。
那个时候的霍别然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已经从同班女孩子那里知道了“护舒宝”,他甚至还偷偷扯开过一张卫生巾,认真研究过卫生巾与卫生纸的区别;他还知道了有些长得高个的女生胸部微微地隆起,宣示了她们与男孩的不同,他观察过这些女孩子,发现她们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天,也会在裙子里面再穿一件小背心,而不是像男孩子那样可以随意地露出胸膛。但是,但是那个叫简宁的女孩子怎么可以不穿小背心?不穿小背心的简宁,穿着一件吊带式的白纱裙,细细的肩带从后背延展到胸前,两颗娇艳欲滴的小扣子恰恰好落在还没开始发育的蓓蕾处。很多年之后,霍别然才能给当时带给自己的那股震撼做出诠释,那是一股夹杂着青春和懵懂的性感。
是的,性感。
就是这样浑然天成的青涩又无辜的性感,让霍别然记住了简宁,纵使当时的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霍别然望着眼前那片衣香鬓影,可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身穿白色吊带小纱裙的女孩了。
西市的秋天短得像大街上少女身上的裙角,嗖地一下两场雨之后就有点初冬的感觉了。霍别然即使再忙,每个月都是要回一趟家看望太后的。太后退休之后,一直不肯搬到西市来住,还是住在滨江市,这几年西市发展很快,霍别然读书那会,从滨江市到西市要坐一夜的火车,现在开车走高速也就两三个小时的事儿。滨江市不大,但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父母住在这,空气和环境都比在西市好得多。
“妈,给你带了你爱吃的大闸蟹。”霍别然从后备箱提了两盒大闸蟹出来,这时节正是蟹肥膏黄的时候,老太太又特别好这口,嘴上虽然还是念着那些陈词滥调,“带这些有啥用,你早点带个媳妇回来,我喝白粥都比吃大闸蟹高兴。”但嘴角还是控制不住上扬的弧线。
“老太婆,你就少念叨几句,省得你儿子嫌烦回都不回来了。”老爷子坐在院子里喝着他的盖碗茶,逗着挂在树上笼子里的八哥,这鸟他爸都养了四五年了。
“他敢!”老太太拍了拍霍别然的肩膀,“小子,妈也不挑,只要给妈带回来的是个女的,妈都举双手赞成,绝对不学电视剧里那些恶婆婆。妈保证!”
霍别然被他妈逗笑了,“行,改明儿我就去上《非诚勿扰》,给你带回来24个女的”
“你还别说,老霍啊,就我儿子这相貌这气质,我就不信那些幺蛾子能灭灯。我儿子往那台上一站,肯定是24盏灯。”
“得了吧,除非站在台上的都是你们那帮老太婆。”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时间也过得挺快。吃完饭,霍别然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舒服得叹了口气,闭上了眼,很多旧时的气息从混杂着泥土和黄角兰味道的空气里就这么细细密密地泛了上来,像点燃了一炉沉香屑。
他们家的院子是很早之前自己修的两层小别墅,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还有一栋三层楼高的别墅,比他家的气派,他清楚地记得在那两座石狮铁门的门后,是一个今天看来不伦不类的建筑,有水池有假山有罗马式的水塔还有中式的走廊。穿过走廊,在偌大的客厅里,整整一面墙都是一幅《江山如此多娇》的水粉画,被那一排皮质沙发挡着的角落,还有一只看上去像猫像狗像老鼠的老虎。当年,那个穿着白纱吊带裙的女孩子推开沙发指着角落墙壁上的那个怪物问他,“像不像?”“不像。”他诚实地都不敢看女孩失望的眼神。
他还记得他们在那个四支角都飞出去的亭子里下五子棋,在二楼那间连墙壁都是粉红色的房间里抄作业,女孩跟他分享自己珍藏的《水浒传》108将,女孩用一种既苦恼又羡慕地语气跟他说,“你看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不会画画儿也不会跳舞,你还会弹钢琴。”他耐不住女孩的央求,带着她回到自己家,坐在那台三洋牌钢琴面前忍受了一个下午的折磨。他鼓起勇气说,“我们还是去你家打游戏吧?”女孩儿弹得不亦乐乎,一句话就杀得他面无人色,“没意思,你老是输。”
还有,他得了第一辆山地自行车,她抢过来载着他沿着滨江路一路疯骑,他坐在后面,看着女孩一会脱左手,一会脱右手,一会脱双手,他死死地抱住女孩的腰,暗自下了决心下次一定不会把自行车交到女孩手上。
那个时候他们多要好,可是那又如何呢?岁月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让彼此物是人非。
“妈,以前简建国家的房子现在是谁在住啊?”霍别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在旁边嗑瓜子的母亲。
“不清楚,那房子估摸着都倒过好几次手了吧,刚弄好那会儿多气派啊,现在估计卖都卖不出去。”简家的事在小小的滨海市不算小事,更何况还是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邻居。
“那你空了帮我打听一下吧。”
“怎么?你要买啊?前阵听你爸说,我们这巷子都要拆了。这片儿要修新楼盘,不过因为都是独门独院儿的房子,不好拆才一直搁置着。”
“要拆?什么时候?”
“不清楚,现在市里面没钱,说是那么一说,真要拆那不得猴年马月了。我觉得这地方住着挺好,要是拆了,不是只有搬到乡下去住了?反正我是住不惯那些什么电梯公寓的。”
“西市那边的别墅一直空着,你们又一直不去住。”
“说是别墅,跟乡下有什么两样,出个门半天都不了城里,打个酱油还要走三里地,这城里面的别墅哪有我们这住着自在啊,出了巷子就是中心广场,逛街买菜都方便。”
“我说不过你。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吧,空了帮我打听一下那房子现在在谁手里就行。”
“哎,你说简家的事吧,还真是天灾人祸,躲都躲不过。以前多好的一家人啊,钱啊说没了就没了,人啊说死了就死了。我记得你读书那阵跟他家闺女关系还挺好的。出事之后我还找过她妈几次,这两年都没怎么联系了。”
“在西市,嫁人了。”
“啊?嫁人了?咦?我那天听谁说的,好像每次回来都她一个人,我还以为她没结婚呢。”
“她妈还在这里?”
“不然呢?她妈现在一个人住在城西那头。也没什么事儿做,听说身体也不怎么样。”
“城西哪儿?”
“那我哪清楚?”
“你帮我问问呗,在滨江市,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臭小子,就知道打趣你妈。”
吃完晚饭霍别然就开车回了西市,这段时间他的事儿也挺多,几个大的项目快要接近年底验收了,他不说天天守在那,至少也要过问一下。霍别然的生意做得有点杂,这两年更是逮着什么赚钱就做什么,相应的要应酬的人就多了起来,三天两头都在外面请人吃饭喝酒。这一天,他在九一堂请几个供应商吃饭,订的是包厢。这些人都是东北人,做生意豪爽是豪爽,但是一上酒桌就有点让人招架不住。喝个五粮液跟喝水一样,一杯一杯地干了,就算有人挡酒,霍别然也有点上头了,借口打电话的档儿就踱步走到院子外面透透气。
九一堂这地儿,是在一座清代川西院儿里开的中餐厅,站在院子就可以看到大厅,所谓的包厢就是二楼的堂屋。刚到院子,霍别然就看见大厅里靠着落地窗坐的那桌是杜益民。杜益民正好侧对着他,所以霍别然恰好把杜益民对面那女的看到了,不是简宁。
他跺步到了院子一个角落处,抽了一根烟,视线总是不自觉地往杜益民那桌瞄,看着那对男女貌似还挺亲密,心里转了转,灭了烟就往那桌走过去了。
“杜秘,这么巧?”
杜益民正跟那女的聊得起劲,冷不丁被拍了一下肩膀,转过头一看居然是霍别然,一下站了起来,囫囵把蟹黄包吞了下去,下意识想握手,又发现自己刚吃过包子还没擦过手,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嘴上也没了个章法,“霍总啊,好巧啊,呵呵,好巧。”
这在霍别然看来就是典型的做贼心虚,当下他也没点破,视线往那女的身上移了移,笑着询问,“跟尊夫人出来吃饭?”霍别然一打量,眼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样子倒也乖巧,赫,杜益民的胃口还真不小,当下他心里就暗暗哧了一声。
杜益民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直觉地想要否认,但又觉得霍别然这样级别的大忙人也不过只是照例寒暄,你解释多了反而多余,何必多此一举?于是也跟着笑了笑,“是啊,是啊,霍总,您一个人?要不一起吧?”
霍别然真是对杜益民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他妈睁着眼说瞎话还面不改色的。他笑着摆了摆手,“下次吧,下次,你们慢慢用。”
笑容在他转过身的时候立刻消失了。这他妈叫个什么事啊?出来吃个饭还顺便捉了一个奸。
因为这个插曲,当天那顿饭局,他喝得就有点多了。晚上被司机送回家,总觉得脑门一阵阵的抽痛,他不明白怎么简宁居然就找上了这样一个人?他真的不明白。
这世间的情事就是如此,你念念不忘的朱砂痣,不过只是人家墙上的一抹蚊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