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
也许没过多久,也许过了很久,她终于醒过来,眩晕里只看到刺眼的灯光,周遭的一切都在微微晃动,氧气面罩箍得她脸生疼生疼,旁边除了医生护士,还有穿警服的萧思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萧思致穿警服,陌生得就像不认识一样。
手上已经缠了纱布,好在没有被手铐拷上,她被送进急诊室,急诊医生剪开她的衣服,一边询问一边清楚而大声地描述她的伤势:“面部擦伤!左手臂有擦伤!四肢没有骨折!手部有轻微外伤已经处理……”
她在经过检查后被送到观察室,两个警察就守在门外,只有萧思致进来跟她谈话。但无论问什么,她都是沉默,最后才问:“哥哥呢?”
萧思致最初的意外已经退去,他似乎早就料到她有这么一问,说:“他受了点伤,还在做手术。”
周小萌盯着他的眼睛,萧思致说:“我知道你想帮他,那么就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最开始也是你主动要求跟我们合作的,现在主犯已经归案,其他人也在抓捕中,你好好考虑一下口供。”
周小萌仍旧抿着嘴,到最后,她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周衍照吧。”
萧思致觉得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种表情说不上来,透着一种冷淡的嘲弄和藐视,就像从前她的主动合作,到现在都成了一种笑话。萧思致曾经下过工夫研究犯罪心理学,倒也没强求。到晚上的时候萧思致又来了一趟,对周小萌说:“周衍照的情况不太好,你去看看吧。”
周衍照的病房外头重重把守,全是荷枪实弹的警察,进去的时候一层层核对身份,连医护人员都必须得取下口罩确认。主治医生在病床前等他们,对他们说:“大致的情况,下午的时候我已向你们专案组的领导汇报过了。开放性颅脑外伤,子弹穿过颅骨造成硬脑膜破损并伤及脑干,目前脑干死亡,医学上讲,没有复苏的希望。当然,目前我国的临床标准,并不是以脑死亡来判定……”
周小萌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病床上。周衍照全身插满管子,头发也已经全部剃掉,这样子她都觉得认不出来了。他从来没有这样乖乖地、安静地躺着,有时候睡觉的时候,还非得用胳膊压着她,半夜她常常被压醒,透不过来气。可是这样安静的周衍照,却是陌生的,让她觉得,都不是真的。
“目前病人没有自主呼吸,我们主要是想听一下警方和家属的意见,现在抢救已经结束,病人这样子,是没有再恢复意识的希望了。如果现在拔掉维生系统,病人呼吸停止,心跳停止,就可以宣布死亡了……”
萧思致到底年轻,虽然是警校毕业的高材生,但也觉得心里有点异样。他看了一眼周小萌,问:“其实下午的时候,我们领导就开会商量过了,事情到了这样,他虽然是嫌犯,但毕竟也是应该尊重家属意见的。所以……你要不要……回去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周小萌说,“关掉吧。”
“什么?”
“关掉维生系统吧。”周小萌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小事,“哥哥原来早就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跟我妈一样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也一动不能动,还不如死呢。他跟我说过,万一他哪天真落到那种地步,让我狠狠心,一定要把他的氧气拔掉,让他好好地走,有尊严地死。”
萧思致有些震动地看着她,她的情绪简直平静得毫无波澜,只是说:“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自己关掉他的维生系统。”
萧思致打电话请示了一下,最后同意了。
主治医生将维生系统的开关指给她看,周小萌走过去关掉开关,所有的仪器恢复平静,病床上周衍照的胸腔停止了起伏。离得近,周小萌可以看见他的眼睫毛,温润的,仿佛还带着湿意似的,似乎随时能够睁开。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她的嘴唇落在他犹带温热的唇上,她低声说:“我关掉开关,你放心吧……周衍照,我最想的一件事,其实是把自己的心装一个开关,随时可以打开或关上。这样,我想爱你的时候就爱你,不想爱你的时候,就真的不爱了……”
眼泪落在他脸上,周小萌想起来,很早很早的时候,有人对她说:“我死的时候你可不要哭啊,眼泪落在脸上,下辈子会变胎记,好难看。”
可是这样子,下辈子她才认得出来是他啊。
她直起身子来,一边吸气一边咳嗽,最后甚至笑了笑:“萧警官,谢谢你带我来看他。”
萧思致突然明白过来,猛然扑过去将她压倒在地上,反扭住她的双手。可是太迟了,她手腕上那只手表的后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弹开,她全身痉挛了一下,整个世界都在渐渐模糊远去,像是有风,她断续听到主治医生的惊叫:“氰化物……来不及了……”
剧毒致死是瞬间发生的事,只是短短十几秒钟,萧思致和主治医生都在,甚至都来不及做任何抢救,主治医生拿着大量的生理盐水扑过来,大声叫护士准备洗胃,但周小萌已经瞳孔放大,停止呼吸。萧思致不是没有见过死亡,可是没有见过有人这样微笑着死亡,周小萌最后的笑容温暖而甜蜜,好像面对的并不是死神,而是一个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