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科班出身的魏克中尉负责。他们比其他船只出发得更早,先行前往敦刻尔克为当天晚上的行动做准备。
那是个懒洋洋的平静午后,两艘船扑哧扑哧地横越空荡荡的海峡,战争仿佛远在千里之外。突然间,魏克中尉听到“一声轰鸣,接着嘎嘎作响,最后砰的一声”。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刚好看见一架斯图卡对准前方两百码外的船只俯冲。那是克劳斯顿的船。它投掷一枚炸弹,没中,然后打开机关枪扫射。
没时间紧盯事件的发展了。又有七架斯图卡冲向这两艘救难艇,机关枪炮火四射。魏克下令舵手向左急转,在斯图卡轮番轰炸与射击之际,连续十分钟疯狂闪躲。在船尾的露天甲板上,法国联络官卢思上尉蜷伏在路易斯机枪底下,猛烈攻击德国飞机,他毫不退缩——即便一颗子弹打掉距离鼻子只有六英寸的机枪瞄准器也不例外。一架斯图卡坠落,其他飞机终于撤走。
现在,魏克终于有时间看看克劳斯顿的船只是否安然渡过这场风暴。他只看得到船头,船上所有人员都落海了。魏克连忙冲去营救生还者,但是克劳斯顿挥手赶他走,叫他遵照命令赶紧前往敦刻尔克。魏克希望至少接走克劳斯顿,但是中校拒绝抛弃他的弟兄。魏克别无选择,只能转头继续前往敦刻尔克。
克劳斯顿跟他的手下聚集在破损的船头四周游着泳。紧紧抓着船只残骸的一名法国联络官表示,有一艘空的救生船在大约一英里外的海面上漂浮。索罗门中尉请求上校允许他游泳过去,把船划回来营救生还者。克劳斯顿不仅准许这项请求,还决定一起前去。这是他们获救的唯一机会,索罗门一个人也许应付不来。
克劳斯顿是个出色的运动员,善于游泳,而且对自己的力气深具信心。也许那就是问题所在。他并不了解自己多么疲累。一会儿之后,他便筋疲力尽,不得不游回其他人身边,紧紧抓住船只残骸。几个小时过去了,索罗门迟迟没有带着空船回来。弟兄们一边等待,一边唱唱歌、聊聊陈年往事。克劳斯顿不断表示援救已近在眼前,企图以善意的谎言来鼓舞士气。不过,他们逐渐失温,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水面上,最后连克劳斯顿也殉难了。等到一艘路过的驱逐舰前来搭救时,只剩下空军士兵卡马翰一个人还活着。
这段时间,索罗门中尉确实游到了空船旁边。但他为了爬上船而挣扎许久,这时也已筋疲力尽。他尽了最大力气设法把船划回遇难现场,但是船上只有一根桨。一小时后,他放弃了:这艘船太大,距离太远,而且天已经黑了。
他整夜在水面上漂流,即将破晓之际才被法国渔船“玛丽亚号”救起。他喝了酒,休息一下,换上干的法国水兵制服,被带回多佛,送上法军指挥舰“德布拉柴号”(Savorgnan deBrazza)。他的故事听来过于离奇,暂时无法洗刷身为德军间谍的嫌疑。这回他的流利法语完全帮不上忙。“他声称是英国人,”法国军官评论,“但我认为他是德国人,因为他法语说得太好了。”一言以蔽之,他法语太过流利,不可能是英国人。
六月二日下午,克劳斯顿的先遣小组离开多佛一个半小时后,拉姆齐的救援船队展开了敦刻尔克的“聚集撤离”行动。一切照计划进行,速度最慢的船只在下午五点率先出发。它们多半是小型渔船——例如比利时拖网船“寇吉苏号”、法国的“珍妮安托万号”,以及色彩鲜艳的小船“法国天空号”。
接着是六艘斯固特,然后是阵容庞大的近海商船、拖吊船、汽艇、舱式游艇、观光蒸汽船和渡轮。这群声势浩大的船队,如今已成了海峡上的熟悉画面。紧接着出动大型邮船、扫雷舰和法国的鱼雷艇。最后,四十艘驱逐舰中仅剩的十一艘划破海面,激起惊天波浪。
南方铁路公司的汽车渡轮是新添的生力军。它轰隆隆前进,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因为跨海汽车渡轮在一九四○年还是个新鲜玩意儿。来自曼岛的“汀瓦尔号”邮船并不新颖,但它以自己的方式引人注目。在福克斯通,船员们拒绝再次出海,闹得满城风雨。然而现在它破浪前进,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其中费了一番周章。拉姆齐得知“汀瓦尔号”滋事,便派出麾下最擅长解决问题的蒲谢尔中校。中校抵达的时候,看见“汀瓦尔号”绑在码头上,船员正群起造反。多佛下达的指令是一套运用了实用心理学的绝妙方法:蒲谢尔绝不可亲自接管船只,而是要做出一切必要改变,促使它前往敦刻尔克。于是大副取代了船长、二副接任大副、找到新的二副人选,其余替代人员则搭乘巴士从伦敦赶来,让海军及陆军的炮手上船支持。晚上九点十五分,“汀瓦尔号”起程行动。
救援船队上的工作人员,往往是临时拼凑出来的大杂烩。陆军总部工作艇“马尔堡号”的船组人员,就是由四名中尉、四名司炉、两名空军上士,以及两名趁着休假自愿南下帮忙的财政部公务员组成。热爱航海的记者迪凡恩抛下在沙洲上搁浅的“小安号”,路上拦了便车回家,然后到拉姆斯盖特四处挑选船只,发现三十英尺长的“白翼号”汽艇还有空位。
“你以为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白翼号”开船之际,一位打着官腔,看起来非常专业的海军军官问道。
“去敦刻尔克。”迪凡恩回答。
“不,你不行。”军官说。迪凡恩纳闷自己是否触犯了什么规矩,对于这类事情,他毕竟还是个生手。不过军官说明的理由跟迪凡恩个人完全无关。谁想得到,“白翼号”竟被选为一位海军将军的旗舰了。
希尔内斯造船厂的维修官泰勒少将,目前已替发电机计划完成一百艘小型船只的维修、人员配置与调度了。他是一位退役将领,在伦敦有一份体面的办公室工作,颇有理由觉得自己已经善尽本分——于是他前往拉姆斯盖特,想法子投入跨海行动。
传言仍有英军滞留玛洛海滩,因为他们通往防波堤的道路被封锁住了。泰勒立刻说服拉姆齐让他带领几艘斯固特和小型汽艇,前往玛洛营救他们。他为自己挑选了“白翼号”,所以迪凡恩莫名其妙跃升为临时海军副官,替一位如假包换的将军服务。
晚上九点半,坦纳特上校的最大助手孟德中校拿起扩音器,稳稳站在东面防波堤靠海的尾端。当船只逐渐抵达,他成了某种“交通警察”,指挥它们前往有需要的地方。泰勒将军的船队受命前往玛洛海滩,但是那里空无一人。将军的船队随后加入以防波堤为中心的一般救援任务。正如丹尼推断的,多佛根本不可能勾勒详尽蓝图,孟德在指挥船只流向时,靠的是自己的判断。
防波堤本身有优先权。孟德在驱逐舰和海峡轮船从昏暗中赫然耸现时,分派停泊任务。潮水强劲地向西扑打,船只特别难以靠岸。韦克沃克将军搭乘“MA/SB 10号”快艇四处巡逻,扮演拖船的角色,推走被木桩卡住的驱逐舰。在防波堤底座,贾铎中校和永远沉着冷静的帕门蒂尔准将负责管制步道上的士兵流量。依照计划,绿霍华军拿起刺刀形成一条警戒线,维持队伍秩序。仍在燃烧的城市,为大伙儿带来足够的光线。
刚过九点,最后一批远征军走上了防波堤。最后一支防空分遣队的指挥官图利尔中校,摧毁他的七门火炮,然后指引弟兄登上“猎人号”(Shikari)驱逐舰。冷溪卫队第二营排成一列走上“军刀号”驱逐舰,仍然骄傲地扛着他们的勃轮机枪。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士兵,绿霍华军解散了警戒线,加入登船的人群。最后登船的小队,或许是国王萨罗普轻步兵团第一营。
最后几支分遣队违抗了留下伤员的命令。“军刀号”只有十四张担架床,但是有超过五十名伤员被战友抬上船。“军刀号”舰长迪恩中校没听到半句怨言,“而且几乎没听到任何呻吟”。
在防波堤上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有两名军官连手抬着一只箱子。其中一人是一名参谋官,身上衣服又破又皱,就跟其他人一样。另一人则神采奕奕,穿着无懈可击的军服。亚历山大将军正带着指挥部剩余的人员离开,沉着冷静一如既往。依据事先安排,“MA/SB 10”号已在等待,韦克沃克上将在船上迎接将军。他们检查一下海滩,确定所有英军都离开了,然后朝仍然在防波堤接运士兵的“毒液号”驱逐舰靠近。
“毒液号”的麦克白中校站在舰桥上,这时,黑暗中传来一声吆喝,高声问他能否应付“几名高阶军官跟参谋”。麦克白于是叫他们从船尾右侧上船。
“来了几个将军,说是叫作亚历山大和帕希瓦。”麦肯利上尉几分钟后报告。他补充说,他把将军和几名助手安顿到麦克白的舱房,“但是我很抱歉,一名上校全身脏兮兮地跳上了你的床”。
“毒液号”在晚上十点左右出发,船上挤满了人,差一点翻船。麦克白停下来调整船只,然后火速起程。十点三十分,“温切尔西号”驱逐舰开始接运。部队拥上船后,孟德注意到这群人不是英军——只剩下法军。对孟德而言,这意味着任务结束,他要求“温切尔西号”的船长顺道带他返回多佛。
坦纳特上校也觉得大功告成。十点五十分,他把最后一批岸勤小队送上“MTB102号”快艇,然后自己也跳上船,返回英国。离开之前,他对拉姆齐发送最后的无线电信号:“行动完毕,准备返回多佛。”某位天才译写员把讯息浓缩成:“远征军撤离完毕。”坦纳特的讯息从此被誉为简洁而戏剧性的经典之作。
现在,魏克中尉是防波堤上仅剩的英国海军军官了。由于坦纳特、孟德和其他几位老手都已离开,而克劳斯顿在途中殉职,于是魏克顺理成章当上防波堤指挥官。这并非一项令人羡慕的工作,人手不足再加上他只是个中尉,遇到危机时没办法以位阶服众。
不过此刻已无所谓了。防波堤上空空荡荡。英军都走了,也没看到法军。“有许多船只,不过找不到部队。”韦克沃克凌晨一点十五分向多佛发送信号。再过两小时就是六月三日的白天了,所有接运行动都必须停下来。时间飞逝,但是超过半打船只无所事事地停在空无一人的步道旁。
“听着,中尉,我要七百人,去把人找来。”“金鹰号”舰长戴维斯上尉指示克罗斯比中尉,当时他们一起站在防波堤上,纳闷人都跑哪儿去了。克罗斯比往岸边走去,每当炮弹声接近,便停下来闪躲。最后,他在防波堤底座遇到一群法国大兵。现场没有指挥登船的军官,于是他用小时候在学校学的法语召集部队。“过来这里,所有人!”他喊着,同时打手势让大伙儿跟他走。
一行人在回去的路上经过另一艘停泊船只,船上人员想方设法引诱这群人上他们的船,仿佛园游会上的叫卖摊位。规则是“先载先走”,没有人想在敦刻尔克多加逗留。克罗斯比确保他的人不脱队,就让另一艘船的船员自己去想办法找法国大兵吧。
他们试了。“汀瓦尔号”的代理舰长尼克松上校往岸边走去,高喊着他的船可以载好几千人。“奥尔伯里号”(Albury)也派出使者,拿大型扫雷舰的优势当卖点,最后兜来了两百人左右。
不过其他船只找不到人。汽车渡轮在猛烈炮火下等了将近一个钟头,然后奉命回航,硕大的船舱仍然空空荡荡。“快递号”、“科德林顿号”(Codrington)和“麦尔坎号”驱逐舰的状况也一样。韦克沃克让这些船留在岸边,直到实在无法继续耽搁为止。但是由于天将破晓,而法军不见人影,它们最后也空船而归。
法军究竟在什么地方?某种程度上,这是船只与部队出现在不同地点的老故事。韦克沃克搭乘“MA/SB 10”巡视各地时,看见菲利福尔码头以及西面的其他码头有许多法国大兵,但是很少船只。他试着指挥几艘大型运兵船前来,但拉姆齐的船队对港口的这个角落非常陌生。“鲁昂号”蒸汽船严重搁浅以后,将军不敢继续冒险。
还有许多小船,韦克沃克决定调度它们驰援。“约克夏少女号”渔船进入港口,钻进船只所能抵达的内港深处。舰长霍吉科中尉前一天晚上损坏了他的船只,但是并未因此变得更加谨慎。“约克夏少女号”停靠在挤满法军的码头边时,到处都是浓烟与火焰:建筑物爆炸、曳光弹划过天际。霍吉科召唤部队,大约一百人跳上船,接着是三个不知怎么落了队的英国大兵,然后当“约克夏少女号”正要开船时,一名皇家海军少校(显然是岸勤大队的一员)也上了船。
在稍远的地方,特鲁普中校把陆军总部的“海格号”快艇停到另一个码头边。特鲁普是泰勒将军在希尔内斯的维修官之一,但是在这个重大的夜晚,他也想办法上了船。他接起四十名法国大兵送到在外港等候的运兵船,然后回来接走另外三十九人。
此时有各式各样的船只在港口进进出出,设法接运各个码头和埠口上的部队。冲撞和擦撞在所难免。“海格号”要出港时,一艘法国拖吊船狠狠撞上了它。破洞在水线以上,所以特鲁普继续行动。走出两百码外,“海格号”再度被另一艘拖吊船撞上。当特鲁普把部队转运到“韦斯特沃德霍号”扫雷舰时,扫雷舰为了躲避另一艘船的冲撞而突然倒退,反而撞翻了“海格号”。特鲁普如今只好爬上“韦斯特沃德霍号”,留下“海格号”成为敦刻尔克港的另一艘废船。
这里四十人,那里一百人,码头上的士兵被接光了,但是绝大多数法军根本还没抵达敦刻尔克。他们还在周边防在线抵抗屈希勒尔将军的“系统化攻击”。在东边,第十二师奋战了一整天,把德军阻挡在布赖迪讷之外。颜森将军在傍晚左右遭炸弹炸死,但是弟兄们继续作战。在东南边,淹水的田野让德军止步于吉费尔德(Ghyvelde)。在中路,梅侬上校的第一三七步兵团死守着泰泰冈(Teteghem)。在西南边的斯皮凯,两名胆气十足的海军上尉操作三门一五五毫米火炮,
连续几小时封锁道路。在最西边,第六十八师持续压制胡比齐将军(von Hubicki)的装甲部队。一名法军观测员坐在马尔迪克的教堂塔楼上,德军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德军一○二炮兵团第二连的无线电操作员维兹柏中士气炸了。连上答应中午吃维也纳炸牛排(Wiener schnitzel)的,但是他们如今陷在这里,被教堂塔楼上一个眼尖的家伙逼得动弹不得。
身为优秀维也纳人的维兹柏不打算轻易放弃。在葛尔通中尉允许下,他往后狂奔,跳过一条条壕沟,回到连上的厨房,然后双手捧着一锅小牛肉,一瓶红酒插在裤袋里,夹克两边口袋各塞了半条白面包,急急忙忙地赶回来。炮弹和机关枪子弹一路打在他的脚跟后头,但是他安全返回,跟连上弟兄分享佳肴。葛尔通中尉的唯一评语是“算你好运”。
屈希勒尔的部队在东西两面受到压制。大军前进的关键地点,显然坐落在法军防线中央的中世纪古城贝尔格。一旦拿下贝尔格,就有两条良好道路直通北边的敦刻尔克,路程只有五英里。
但是要如何拿下?这座小镇被厚重的城墙和护城河环绕,设计者是伟大的军事工程师沃邦。以诞生于十七世纪的防御工事来说,它在二十世纪仍发挥令人叹为观止的功用。一千名守军挖好壕沟严阵以待,并以强大的火炮以及敦刻尔克的海军炮弹作为支援。英国皇家空军也从空中予以协助。
屈希勒尔连续两天企图攻占这个地方,然而战局依旧胶着。六月二日下午,他决定从第十八工兵团调派一支受过特训的突击部队,配合斯图卡展开联合攻击。
下午三点,斯图卡出动,火力集中在似乎比其他地方薄弱的城墙,附近的工兵蹲伏在火焰喷射器和攻击梯底下。三点十五分,轰炸机减缓攻势,工兵在指挥官福格特中尉带领之下大举拥上城墙。守军受到斯图卡震慑,几乎立刻弃械投降。
德军攻克贝尔格之后,继续往北朝敦刻尔克步步进逼,傍晚夺下了瓦利耶尔炮台(Fort Vallières),离港口只有三英里了。然而此时,法国的法加尔德将军召集剩余的士兵展开反击。这次行动付出了惨痛代价,但是成功阻挡德军前进。接近午夜时分,疲惫不堪的法国大兵开始撤出战场前往港口,但愿救援船队还在等候他们。
屈希勒尔并未继续进逼。为了实行他的“系统化攻击”,他绝不冒多余的危险,而且德军本来就不习惯夜间作战。除此之外,空气中弥漫着战争已经结束的氛围。在德军占领的贝尔格城外,第十八师的一支小队坐在一栋民宅花园里,“唱着古老的民谣、军歌,以及有关爱情与家乡的歌曲”。哈尔德将军花了许多时间颁发铁十字勋章(Iron Cross),授予立下战功的参谋官。
所有目光全都转向南方。对德国空军而言,敦刻尔克如今是一篇已完结的故事。隔天早上(六月三日),他们将对巴黎展开第一波大规模轰炸。维克斯中尉是英国皇家空军飓风式战斗机飞行员,他被击落后伪装成比利时农夫设法朝海岸走去,途中发现几条长长的德军纵队——全都往南朝索姆前进。
第一批从反击行动退下的法国守军,大约在三日凌晨两点半走上防波堤。此时,大多数船只都已返回多佛,不过有几艘船还留在那里。魏克中尉努力维持秩序。他或许没有显赫的军衔,但他有一项不寻常的装备——一支狩猎用的号角。
这没什么用。法国人似乎有上千种方法来拖慢登船速度。他们想要带走全部的装备、私人物品,甚至他们的爱犬。许多人脖子上挂着轮胎内胎——想凑合着当救生圈使用——而这笨重的添加物甚至更拖累进度。他们无不试着挤上他们碰到的第一艘船,而不是分散开来善加利用整条防波堤。他们坚持维持部队完整,似乎从没想过到了英国可以重新整编,而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在天亮前离开。
魏克和他的几名水兵尽力了,但是他小时候学的法语在关键时刻发挥不了作用。他真正需要的,是像克劳斯顿的助手索罗门中尉那样的人,既说得一口流利法语,又懂得如何跟法国军官打交道。可惜没有这样的人,不论高喊“赶快走”还是猛吹狩猎号角都没有用。当某个“该死的法国佬”(魏克的原话)踩碎号角让它永远退出任务时,简直传达出了某种象征意义。
随着东方逐渐发白,仍然乘着“MA/SB 10”四处巡逻的韦克沃克将军下令剩余船只立刻离开。“婆婆纳号”扫雷舰解开缆绳,它在防波堤边停靠了一个小时,却只接了三百名法国士兵。魏克中尉搭上一艘小型的法国渔船,被接驳到港外的一艘大型海峡轮船。“希尔达号”斯固特继续逗留,到玛洛海滩进行最后巡视——但是没有人在那里。
三点十分,当最后一批船只撤离,三艘新来的船只悄悄溜进港口。它们是堵塞船,预备在丹杰菲尔德上校的号令之下,在海港入口处被击沉。当然,用意是要阻止德军日后使用这座港口。但在这令人感到挫折的一夜,似乎什么事情都不对劲。在凿沉行动中,海流卷动了其中一艘堵塞船,把它推向海峡的平行方向,以至于最后留下许多进出空间。
“这真是最沮丧的一晚。”韦克沃克将军一早回到多佛后这么说。他原本希望接回三万七千人以上,结果只撤离了两万四千人。至少还有两万五千名法军(也有人说是四万名)被抛在后头。韦克沃克觉得法国自己难辞其咎,谁叫他们不派出自己的岸勤小队。不过,防波堤是归英国人管的,在五月三十一日,坦纳特上校受阿布里亚尔将军所托,负责指挥英军与法军的登船行动。如今期望法军在当下接管局面,实在说不过去。
对坐镇巴黎的魏刚将军来说,事态的发展无非老调重弹。“背信弃义的英国佬”再度一走了之,留下法国人自求多福。即便在今晚的灾难之前,他就发电报给伦敦的法军代表,强烈要求撤退行动延长一个晚上,以便让负责阻挡德军的两万五千名法军登船。“特别强调两军之间的团结,有赖于不得牺牲法军后卫部队。”
丘吉尔无须被说服。他发电给魏刚和雷诺:
我们今晚会为了你们的人回去。请确保部队正确使用一切措施。昨天夜里三个钟头,许多船只冒着极大的风险等待,却无功而返。
在多佛,六月三日早上十点零九分,拉姆齐将军向手下表示任务还没完成:我原本希望、也相信行动会在昨夜结束。然而掩护英国后卫部队撤退的法军必须阻挡德军的强力攻势,因此无法及时抵达码头登船。我们不能对盟友见死不救。因此,我号召全体将士挺身参加今晚的另一趟撤退行动,向全世界证明我们不会弃盟友不顾。
“麦尔坎号”驱逐舰的早晨在欢欣鼓舞中展开。它刚刚从敦刻尔克回来,完成了七趟任务仍旧安然无恙。最后一批远征军已经撤离了,所有人莫不假设行动已经结束。在军官室里,早餐会的气氛欢乐。
梅里斯上尉倒在床铺上,打算好好补觉。他累得连衣服都懒得脱下。几小时后,他被上层甲板的脚步声吵醒,得知船员正在集合听取刚从拉姆齐指挥部回来的哈尔希上校的重要宣布。哈尔希开门见山地说:“最后一批远征军得以撤离,是因为法军昨晚接手防御周边的防线。现在法国要求我们去接他们,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
的确如此,但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对梅里斯而言,这是整个行动最痛苦的一刻。先让你享受休息与放松的美妙滋味,再猝不及防地夺走— —他简直无法承受。船上原本计划当天晚上在军官室开庆祝会,弟兄们说好想办法穿得喜气一点,当“麦尔坎号”在六月三日晚上九点零八分展开第八趟敦刻尔克之行,船上的军官都还打着领结,穿着他们的紧身夹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