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连队四周的草一点也不好,我就奉命赶着羊朝远方迁徙了。
我和我的羊群在几百里外的一座废弃的机井房里住了下来。那段日子,成了我一生中最苦难的岁月。
除了天和地,只剩下我和一群羊。我担心自己会渐渐被羊同化了,以致每天只是木然地吃了睡睡了吃,甚至忘记语言,不再会说话……
因此,我常常有意大声和我的羊群交谈,比如我说:你们吃过饭了吗?羊便说:咩——我再说:你们昨夜睡得好吗?羊还说:咩——等等。
那个最苦难的冬天我渴望女人。
一天夜里,我在荒原上举头望明月。忽然,我看到了嫦娥——那可怜的女子,肌肤同月亮一样白,所以世人往往看不到她——当时,她好像正坐在月宫里洗着纱质的衣裳。
天空地旷,风冷霜寒,一个孤男,一个寡女。我“枯草黄地日日情”,她“碧海青天夜夜心”,同样冷清。两份冷清要是撞击到一起,一定会迸发出夺目的璀璨和惊心的狂热,我想,那么,我们该是天造的一对,地配的一双了。
我悄悄跪在了草地上,向着1988年的那个月亮三叩九拜:
嫦娥,我的嫦娥!我没有翅膀,没有灵药,不能飞上天庭。你下来吧,我和我的羊群列队把你迎接。我保证,这仪式比人间任何一户人家迎娶新娘子都别致和隆重。我知道你很娇弱,这群羊跟随我多年了,它们和我一样善良,绝不会伤害你。我知道从月亮到人间,路途太远,我会耐心把你等待,不管多少年又多少年。
祈祷完了,我转过头看了看熟睡的羊们,它们没有看到主人可爱又可笑的举动。我松了一口气。
我把眼睛再次投向了月亮,真的看到嫦娥飘飘悠悠地飞了下来。她身披无缝天衣,面带含情微笑,落在我寂寞的生命旁,轻轻地把手伸向了我。我一下子抓紧了。她的手有些微微的凉,那是月亮的一部分。
我们用手在接吻,一直没有松开。
茫茫六合把我们笼罩,成了爱情的房子;灵气的白兔在我们中间玩耍,成了爱情的装点……
回想起来,那算是我真正的初恋了。我的初恋超凡脱俗,与众不同。
后来当我先后和一些红尘女子恋爱时,她们都说我太挑剔,我想这一切肯定与那一次清晰的幻觉有关。它的影响将跟随我一生。
但是,每次我和朋友们说起我的梦幻初恋,他们都笑我:嫦娥是你的吗?嫦娥会是你的吗?
是啊,我已经退伍离开了那个遥远的连队,离开了那片没有人烟的荒原和那群温顺的羊,离开了那个迷人的年龄和那份寂寞的心情,回到了拥挤的都市。月亮变成了芸芸众生的公共的银盘,嫦娥变成了衮衮诸公的共同的梦中情人……
不过我永远认为嫦娥曾经属于过我一个人,他们不信就算了。除了我的记忆,没有谁能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