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了,营子里驴不鸣,狗不吠,人和家畜都进入了梦乡。
房间里的素油灯仍然亮着,现在移到了窗台上,窗户特意留一条缝。炜炜还没回来。
芝芝换了两块干手巾,勉强帮贞贞把头发擦干。这里没有前世所用的毛巾,人们日常用的都是家织的粗布手巾,其实就是一块粗白布而已。
她找出一把宽大的桃木梳子,还跃跃欲试要替贞贞梳头发。贞贞不许,接过梳子,自己大致梳两下,略略笼顺些就罢了。
两人先前都掉过泪,这会儿说了说话,倒觉着心里畅快了些似的。
自打来到这个蓝山下白龙河边的荒僻地方,举目所见,都是愚夫蠢妇。这里的风俗,童养媳不过是家里不值钱的物件,就是熬到当婆婆的女人,也不过认为自己生儿育女,多年操劳,略有话语权,可以打骂下媳妇,把对自己婆婆的怨恨再转嫁到媳妇身上,其实心里也觉得女人包括自己并不算是人。
拿自己换了五斗糜米,好让家人续命,能继续寻找活路。一进霍家门,朝打暮骂的童养媳生涯立刻开始。
形势比人强,贞贞彻底失去了和人交流的欲望,只是一味哑忍,只盼着自己身体练得更强壮些,能经得起路途颠簸,也不惧怕遇到坏人时,就立刻逃跑,去寻找亲人。
遇到芝芝,略一交流,便觉着这姑娘和营子里的未嫁小姑娘极为不同,按说全营子的人也数不出两个识字的人,芝芝家也是满门目不识丁。可为什么芝芝目光清澈,没有不识字的村姑那种呆滞不说,还处处透着股知书识礼的人特有的韵味呢?
更重要的是,芝芝毫不做作,自然流露出的对受苦女孩们的悲悯,这点深深打动了贞贞。在麻木不仁的人群中生活久了,贞贞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石化,却原来,是被冰刀霜箭打击的包裹了一层冰壳,里面仍然是一颗渴望公正、渴望真情的心。
短短几个时辰,一个成语已在贞贞脑子里跳过几次——如沐春风。
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心防的冰壳,被春风化冻,裂开细细的缝隙,能听到冰水慢慢消融,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像站立在春天陡峭的河岸上,看坚冰裂开的口子,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欣慰。欣慰的是,春天到了,万物皆有希望;惶恐的是,自己若一脚踏上冰面,不知这猎猎的春风会不会刮得自己一失脚,掉下河去,弄得一身泥一身水呢?
芝芝当然不知道样貌最多只有十岁的贞贞且喜且惊的心情。她只顾着招呼贞贞睡下,自己出门转了一圈,炜炜还是不见踪影,不管它了。从前炜炜夜不归宿也是常有的事,芝芝原来还担心,留着门一直等,后来担心着担心着就习惯了,看炜炜越跑越精神,干脆就由它去了,自我催眠,安慰自己道,这是异能动物,不稀得我这种人担心。
推门进屋,门少不得吱呀一声。贞贞正在被窝里出神,笑道:“夜里凉,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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