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珉几乎不曾见过贤玥如此失态,此刻连忙上前一步揽过她纤弱的肩臂,“好好,你别难受,我不提了,我日后再也不提了!”
花茵环顾四周,眉头微蹙,复而抬手谨慎地关上了大门,遂之自己亦安静地避于屏风之后。
半晌后,贤玥的情绪平复稍许,泽珉这才谨慎地开口询道,“玥姐姐,你这次回去,日后还会再来吗?”
贤玥怔然,复而苦笑地朝着他摇了摇头。
泽珉见她眸光坚定无比,一时不禁加深了愁容,语气中亦流露出往日里极少表达出的忧愁。
“那我若是想你了,又见不着你可怎么办?”
墨香萦绕的内室之中,一对姊弟在倚在花梨案前相顾无言。虽已身处众人艳羡的帝国云巅,却也有着许多对外尽难言明的无奈。而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百米开外宫墙彼端,协心湖畔骤起的大风将孙喜捧着的那些犹未装裱过的画卷吹乱一团。
孙喜一时慌了神,想要伸手去抓,却又怕扯坏了那些纤薄的绢纸。正当他乱作一团时,那些轻如羽翼般的画卷,已然吹到不远处那双蟒龙圄纹的暗青色的靴子之下。
寂泽修本是轻易地垂首一瞥,却不想绢纸中的水墨画卷着实令他暗叹一番。画中的线条笔画皆是一挥而就、毫无拖沓,而那全然映于画中的优美山水更是惟妙惟肖、恍若将而破画欲来……
如此功力,亦可谓是妙至毫巅。
“这是哪来的?”
孙喜闻言转身,只见一袭乌金长袍的四殿下正手执一张薄卷望着自己,而那随于之后侍候的一众,皆亦以正色地望着自己。他暗道自己此刻的窘迫,于是忙忙急切地俯下身来,下意识地出口答道,“回四殿下,这是咱们五殿下的画。”
“噢,五弟的画?”寂泽修扬唇轻笑,垂首又望了一眼手中的画卷,倒是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你倒是和他一样愈发胆大了……”
“殿下恕罪,”孙喜心内懊悔不已,情急之下他竟忘了四殿下对自家殿下真实水平的了解,“其实这是咱们表小姐的画,她明日便出宫归府了,因而作了这些画给咱们殿下留个念想。”
寂泽修的语气骤然一顿,俊美的面上难能显现的笑意骤然又敛而不见,“纳兰……贤玥?”
孙喜垂首老实地交代道,“对对,正是咱们宫中的纳兰表小姐。”
协心湖畔一时寂静无声,众人望着神色不明的寂泽修,皆是大气不敢出,孙喜心内更是叫苦不迭。良久过后,但见寂泽修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俯下身来,缓缓地拾起了沿途上散落一地的画卷。
圆头圆脑的孙喜望着眼前此景犹是难以置信,平日里连闲人都难以近身的四殿下,此刻竟纡尊降贵地在众人面前一张张的拾起散落一地的画卷。就算他再是愚钝,也知此刻四殿下断断不是帮忙如此简单了。于是他亦忙忙俯下身去,欲将身旁的画卷快速拾起,不想还未等他双手沾到画卷,清冷之声便从耳边沉沉传来。
“放着,孤自己来。”
孙喜一时蹲在路旁呆若木鸡。
寂泽修全然不顾周围一众宫人诧异的神色,只是仔细地望着手中那每一张于他而言珍贵的画卷。他竟不曾料到,她绘画的技艺会是如此纯熟高超,与自己相比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从未提起自己的长处,只是羞怯地向他表达过自己学琴时的迟钝愚昧。从记事起,有多少人在他面前花尽万般心思来显现自己种种的好处。如果不是遇着她,他简直无法相信,门阀世家中百般出挑的儿女中怎会如此婉转收敛着自己的长处!
他忽而想到初见那日,她着了一身不甚贴身的内侍服,可那宽大蠢笨的巧士冠犹难掩她的姿容美好。那一日,她忽如其来的一句抱歉着实使他心内暗喜了一番;而事出突然,她在情急之下对泽珉的警示,却又使他刮目相看。
正当寂泽修不觉间浅笑之际,忽然映于眸中的精巧画卷却使他高大的身躯猛然一震。萧瑟夜雨中,环着暖池而建的木廊延绵不绝、幽静万分,而廊下大片的绯色木莲却风雨无惧、盛放正好。而那繁茂花叶身后的长廊中,有一素袍男子正侧身抱着把桐木瑶琴倚于廊柱之畔。
望着画中那令他震撼不已的景象,寂泽修一双深邃的凤眸骤然眯起。
那个曾使他遗憾不已、甚至对自己感到怀疑的夜廊之约,原来她并非全然不知。可她既愿冒雨赴约,却又为何匆匆离去而不欲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