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私闯寒寂城后,泽珉被寂和琳幽居在了宫内东南角靠近蚕坛的一处旧年失修的院落之中。
贤玥心内犹怀着纾云那日替她前去光明殿的感激。如今只要寂和琳不对泽珉施以重罚,她便已心愿足矣。
只是这几日寿康宫内总是屡屡传来姨母身子欠妥、茶饭不思的消息,自是使她坐立难安。
晨起临完书帖,贤玥倚在软榻上踌躇了三两炷香的功夫,终而下定了主意。
诚然腹中犹未出世的孩儿对她而言重要无比,可姨母这些年来又何尝不是待自己如己出。
而今恰逢泽珉被困,姨母身子有恙,无论如何她也要去探视一番泽珉,并再往坤西殿走一遭给姨母定定心。
幸得眼下虽已小腹微隆,但只要衣饰稍加遮掩,不细查便仍不甚明显。
汐岚几人得知贤玥所决,心内虽分外担忧,可事关和贤玥亲厚如此宁王与晋德太妃,她们亦难开口劝拦。
不想正当斓秀宫一众替贤玥备好鸾车理好行装正欲出门之际,诺大的宫门处翩然而至了一位不速之客。
贤玥本就心事重重,此番又忽见蝶盼而至,心内更是不免一沉。
莫不是姨母那头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而眼见一袭沙绿色裙装的蝶盼唇畔紧抿,神色之中蕴着些许难掩的憔悴,贤玥心内亦感概到这几日来,她大抵也同自己一般不曾安眠。
蝶盼步履匆匆,身后只随有雁儿一人。此番到来,她在简单施礼后便镇定走至汐岚旁边,轻轻地接过了贤玥的手。
“汐岚姑娘,让我来吧。”
因着身后不远处犹跟着斓秀宫中不明所以的宫人,贤玥汐岚主仆二人倒也顺着她的意思,从头至尾并未表现出多少的讶异。
尔后果不其然未走几步,蝶盼便芳唇轻启,靠在贤玥耳畔旁郑重道,“娘娘,我想见宁王殿下。”
“那便一共去吧,我们正好同路。”
贤玥语气淡然,虽然此去不知可否一切顺遂,但她心内却感到了稍而的宽慰。
难得有情人,患难见真情。
从前她还曾担心过蝶盼性子如此淡漠,二人之间是否属泽珉有些一厢情愿。而今看到入宫多年恬淡如此的慕容蝶盼竟不顾一已安危想要去见自己那位弟弟,贤玥这几日郁结的心内倒微微放松了些。
于是蝶盼便随着贤玥与汐岚二人一同乘上了金顶鸾车。
碧色绫罗笼罩的鸾车之上,蝶盼心内犹蕴着隐隐的不安,“娘娘,如此青天白日,守卫真的能让我们见他吗?”
“若横竖不让见,就算换了子夜时分去也是无用。”贤玥朝着蝶盼安慰似的笑了笑,随即缓缓侧身,将多了几分冷静的目光投向了汐岚,“刘真可去探了今日看守三石楼的首领是谁?”
汐岚目色凝凝,一双素手中仍紧执着方才悦岚替宁王殿下所备的食盒,“回小姐,是寂和琳身旁的一个名唤翁言的亲信。”
贤玥眉心一蹙,漆黑的眸底之中尽是漠然。
“此人我倒不曾有过印象……”
“我三姐娥涟的夫君便唤翁言……”言至此处,蝶盼秀拳紧握,神色颇为沉重地垂眸道,“只是我亦不知他从何时起,开始为大公主所效命。”
“这有何难解的?”汐岚的唇角不经意地扬起了一抹蔑意,“慕容世家到底是寂和琳的母家,如今这慕容门阀自是遍布着那寂和琳的爪牙!”
汐岚思量起了自陛下离宫出征,这些漫长时日来贤玥与她们一众所受的种种局限,心内自是极为不快,一时情切口不择言,似是全然忘却眼前的蝶盼亦是慕容家的一员。
而贤玥还不及打量蝶盼的神色,便忙忙厉声制止住了汐岚。
“汐岚,不许放肆!”
片刻间,车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些许微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开始蔓延。
飘窗之外日光炎炎,发烫的铜车轱辘与青石地砖相接之音利落无痕,而汐岚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语亦如一根细针般扎入了蝶盼那多思而细腻的心头。
“今日确是我鲁莽了……”良久沉默过后,终是蝶盼抬首神色淡淡道,“我只想再见他一面,日后如何,我愿全凭娘娘的意思行事。”
卷帘波影漾风钩,贤玥心下一动,继而凤眸一抬,却恰好对上了蝶盼楚楚似水且清澈见底的目光。
“你帮过本宫,本宫又为何会负你?”贤玥素来清冷的语调一时竟难能地柔软了下来,“且泽珉是本宫最为亲近的弟弟,本宫相信他的眼光,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清越之音,恍若天籁。
蝶盼一时眼眶微红,素白的双手绞着自个儿绣有朝颜花纹样的长袖嗫嗫道,“娘娘,其实我也一直很犹豫。我明白自己身份的不堪,更害怕日后成为有心之人抹黑他的把柄……”
闻言如此,贤玥心下一叹,目光片刻之间又多了几分垂怜。
若是换作寿康宫内其他人与泽珉有所牵扯,贤玥定是万般反对的。可若是蝶盼,她的嘴里便吐不出半个反对的字儿来。因为眼前这个清雅纤弱的身影,着实是让她从内到外寻不出一丝欠缺之处。
且一介嫡系世家之中的小姐,前朝入宫以来从未承宠,又何以须给自己用上不堪二字呢?
“蝶盼,你放宽心。”贤玥素手轻抬,随即温和地抚在了蝶盼微微发颤的肩头,“待陛下归来后,一切终会好的。”
正当此时,伴走于车鸾外侧的刘真小心翼翼地朝内掀帘道,“娘娘,再过个一个弯儿,咱们便要到了。”
靠着卷帘旁的汐岚捏紧了手中的红木食盒,启声替贤玥向外回应道,“知道了。”
眼见三石楼将至,贤玥凤眸微挑,双袖一拢于膝,心内反倒镇静且清明了下来。
“蝶盼,须臾我们便一同下去。若见那位守门者当真是你那位三姐夫,你便大方地同他请示,此番前来正是本宫辗转所托于你。”
“是。”蝶盼虽嘴上应诺着,但目色之中到底稍显迟疑道,“可我与他二人终究是许多年不见,亦不知他……”
“这些终是无妨的,蝶盼。”鸾车即将停稳,贤玥抬手轻抚额角,继而启声决然地打断了蝶盼脑海中不尽的忧虑,“不论今日看守之人为谁,你我都会竭尽所能见到他,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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