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棉袄挎上书包出了骆驼家。然后他头也不回一个,裹着棉袄出了破旧的平房凑成的四合院,便往自己家去了。
几十年了,北京城样子变狠了,街道胡同巷口的来往的人也变了许多,但旧时的模样永远记在宋卫东的脑子里。因为他一直怀念这些年,觉得是他生命中的一段瑰宝时期。
宋卫东往家里走,这一路上嘴里一直嘀咕着“邪性”两个字。如果不是做梦,那这事儿就是真邪性,他重回了自己十五岁的时候。七二年才开始,他的人生其实也可以算才开始。
脚下的土泥路掺着冰碴,松软又烂的路面有点粘脚,迎面升起的朝阳光晕金黄,光秃的树枝上跳动着喜鹊,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耳朵里听到的,眼睛里看到的,甚至皮肤上感受到的寒冷,都实实在在地在告诉宋卫东这不是在做梦。
他脚下步子显重,一路走回到家里,冻得鼻头红成了草莓点。这个点正赶上是人上班上学的时候,院儿里的大人有自行车的推上自行车去上班,没自行车的腿儿着去。
宋卫东进四合院大门的时候,和黎小军的爸爸黎富春正好撞了个正对面。黎富春手里拎了个黑色公文包,穿着旧中山装,挺体面。他看到宋卫东回来,头上还缠着纱布,便上来堵住他问:“又跟人打架了?我们家小军呢,你把他拐哪去了?”
宋卫东看看眼前还显年轻的黎富春,梳着四-六分的头发,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越发体味出这世界的真实来。看了一阵黎富春,他吸了吸鼻子道:“黎叔,什么叫我把你们家小军拐哪去了,分明是他拐的我。您快管管他,让他好好学习,别整天带着我跟人打架拍婆子,我都被他带坏了。”
黎富春:“……”到底他娘的谁带坏的谁?
宋卫东没再站着跟黎富春说话,抬脚往院里去,看到黎小军的妈妈正出了北屋的门,他便招呼了一句:“花婶儿,上班去啊。”
花婶儿应一声,也问他:“我们家小军呢?”
宋卫东一面往西屋去一面道:“跟钱跃二蛋在一块儿呢,在骆驼家,您放心,军儿好着呢。”
“好什么呀?”花婶儿不开心,“等他回来,非让你黎叔扒了他的皮不可!”
宋卫东吸着鼻子道:“扒了皮都是轻的,可得好好管管,小小年纪不学好,一天到晚只知道鬼混,怎么得了啊这个!”
花婶儿:“……”
走到黎富春旁边,她才开口说:“我没听错吧,那话是从卫东嘴里说出来的?”
黎富春抬抬手,“臊你呢,走,上班儿去,等小军回来再收拾他。”
宋卫东走到西屋门外,他爸宋大海也正要出门上班。在门口堵上了,宋大海停停步子,没好气道:“你还知道回来?”
昨儿一醒就从医院里跑了,连出院手续都没办。他下了班过去没找着人,把出院手续办了就回来了。这一夜又不知道在哪鬼混,能在这大清早的回来,也算是稀奇事了。
宋卫东看着眼前穿着灰棉袄的宋大海,鼻子莫名发酸,挺不像个爷们儿,然后突然几步跨上门下台阶,一把抱住了宋大海,叫了声:“亲爹!”
宋大海被他这举动弄得一愣,本来看到他一肚子气,现在也发作不出来了,垂着眼睑看他,仿佛还是膝盖那么高特别听话的蘑菇头小娃娃,开口说了句:“怎么,你小子在外头还认了个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