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疼。

    “你要对我有信心。”董舒安捋了捋袖子，抓起她的腕反扣过来指头就按压上去，“嗯……嗯……”

    梁珂见他有模有样地号着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偏一句话也不说，有些耐不住地问：“怎么样？”

    “思虑过重，劳心伤神，气虚血亏，夜难眠，易惊醒……”董舒安说着便收了手，“要不，来两针？”

    “真的不疼？”梁珂眨了眨眼，“真的不痛？”

    “不痛。”董舒安转身，“我去拿针。”

    他说完就走开了，很快捧着个木盒子回来。梁珂刚想去研究他手上的盒子，就听他道：“趴下。”

    “什么？”梁珂一愣，“要扎哪里？”

    “背。”董舒安见她反应不过来，接着道：“心俞穴。”

    居然要扎背？梁珂想着自己刚才打球浑身都是汗，现在虽然收了汗，可是又没收拾，要撩起衣服来给他用针，还是算了，想着就打算摆手说不试了，可是见他摆足架势，又觉得不忍心。护士妹妹移开冰袋去加冰，董舒安的眼色又明显地在催促。

    干脆一咬牙，她便沿着身下的长榻趴了下去。

    梁珂背上的衣服被轻轻揭了起来。梁珂看着董舒安取了一根针，那么细长，居然还泛着幽幽的冷光。

    “脸朝下，放松。”董舒安见她扭脸看着自己，出声提醒。

    梁珂配合地脸朝下，深吸了口气，将绷得紧紧的背放松下来。

    梁珂只觉得肩胛旁的皮肤被手指捏起轻轻捻动，接着便是一痛。梁珂闷哼一声，指端跟着蜷起，“董舒安，你这个骗子！”

    他明明说不痛的，哪里不痛？那针刺破皮一点点嵌进肉里的感觉，真的很痛好不好？

    “有力气骂人，证明痛得不是太厉害，忍着点。还有几针，别乱动，小心我扎错位置。重来事小，扎到别的穴位上引起不良反应我可就不负责了。”董舒安嘴上打趣着，手上却没慢下来，快速落针。

    扎完针，他开始在梁珂肩颈周围揉捏。梁珂只觉得他下手不轻，捏得她骨头都要散开来，可是这一次，她咬着唇，紧闭双眼，没有再出声。

    “哭了？”见她没了动静，董舒安放缓动作问道：“这么怕疼？”

    梁珂没有动。

    “真的哭了？”

    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梁珂睁开眼，一扭头就见他弯着腰盯着她的脸，脚上的疼仿佛加剧了，背上他落针的地方，还有心口的位置，那些痛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朝她扑来，将她那强撑起来的一点点心志城墙瞬间掀翻。她抽着鼻子问：“董舒安，你说，项明轼还会回来吗？”

    她不过是想转移注意力，不过是想不去想他，可是那么疼，都还是忍不住要去想他，想他是不是已经走了，想他还会不会回来，想他们已经没有未来的未来……

    “我要是项明轼肯定不会走，梁珂，就算你有错，也是无心之失，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不争取？让他带你一起走也可以呀。”董舒安幽幽地叹了口气，很是不明白，“他走了，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要是今晚我能睡个好觉，你就收我当徒弟吧。”梁珂用力挤出个笑脸，“我真的好久没有睡个舒服觉了。”

    一个人怎么办？她还没有想过，能怎么办，日子总是要过的。

    “你何苦折腾自己？”董舒安摇摇头，“一会儿我给你煎药，放心，纯中药，无任何副作用的。徒弟还是算了，你以为中医那么好当的？打小我爷爷就逼着我记药方辨药材，弄得我晚上睡觉，梦里全是党参、黄芪、枸杞、天麻，大一点了还要拿自己试针，太痛苦了。算了，往事不堪回首，你就饶了我吧！”

    噗……梁珂笑中带泪，“有没有那么恐怖？实在不行，我来给你打下手，弄个护士当当，混口饭吃也行呀。”

    “你以为护士好做呀？不怕脏不怕累，要耐心，更要有爱心，爱着病人才能更好地照顾病人。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指望照顾别人，还是生病的人？”董舒安直摇头，“很多病人因为身体不舒服，影响了脾气，常常拿护士出气的。”

    “爱着病人……”他后面的话梁珂仿佛没听到，只喃喃地重复着他前面的话，“心只有那么大，分一些出来去爱病人，会不会就能少爱那个人一点点？”

    “梁珂，你乱想什么？”她突然话锋一转，弄得董舒安有点无措，“你好好地读大学，乱想什么呢？”

    梁珂耸了耸肩，没有再接他的话。梁珂抬眸朝窗外看去，阳光那么好，飞机应该能正常起飞。项明轼，你已经走了吧，好好保重，我也会保重自己，先好好爱自己，再分一点心出来好好爱别人，最后只余下一点点继续爱你，这样的话，也许就不会太痛了……

    梁玮站在长榻前好半晌才扭头看向身旁的董舒安，“舒安，谢谢你。”

    “应该的。”董舒安摇摇头，眸光落在那张清丽的睡颜上，“你现在就要带她走吗？”

    “会不会弄醒她？”梁玮问。

    “不会，我用了点药。她应该失眠很久了，要靠她自己改善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所以只能这样。她的身体状态极差，再不让她睡上一觉，会很麻烦。”董舒安答道，弯腰探身过去。

    “我来。”梁玮一伸手，将他挡了下来，就着薄毯，直接将榻上的人拦腰抱起，“帮我开一下车门。”

    “好。”董舒安一愣，反应过来立马跟着他朝外走，“记得尽量别让她下地，她的脚扭得挺厉害的，卧床休息两天再说吧。”

    “好。”梁玮点点头，将梁珂安置在后座，又替她理了理毯子，这才起身关上车门，“舒安，作为珂珂的哥哥，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若是你还想跟珂珂做朋友，那个人的名字请尽量不要提起。”

    “我知道了。”董舒安点点头，一副了然的表情。

    梁玮吐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那我先走了，再见。”

    “路上注意安全。”董舒安提醒道。直到那黑色的车身完全融进夜色，他才落寞地将手插进口袋，转身朝屋里走去。

    梁玮一边开车一边注意后视镜，镜子里反射出后座里的人，睡得一脸宁静，不远处的指示灯变成红色，他放缓车速，掏出手机拨号过去。

    “到机场了吗？”他刻意将声音压低，“我有点事，送不了你了。……嗯，既然决定走了，就安心走吧。”他又扫了一眼后视镜，“我在开车，不多说了，常联系。”

    收了线，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散的散，走的走，再喜欢又怎么样？爱情这东西，真是伤人太深。珂珂一直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却因为爱上一个人而变得郁郁寡欢。看来以后她谈恋爱，自己还是要把把关才好，免得伤身伤心啊。

    梁珂只觉得这一觉前所未有的漫长，中间有好几次想醒过来，偏偏睁不开眼，最后只能任由它去，结果又睡了过去。

    有风把纱帘吹了起来，稀稀疏疏地轻响，接着耳边就有人轻轻道：“珂珂，醒一醒，日上三竿了。”

    是梁玮的声音。小的时候，一到冬天她就喜欢赖在床上，非要拖到最后时刻才跳起来，穿上衣服就往外面冲，早饭总是赶不上吃。梁玮便会跟在她的身后，一边走一边教训她，“总是拖到日上三竿，这么懒，怎么得了？”

    教训归教训，他的手上总会有打包好的馒头或者油条，还是热的，递到她面前，“还不快吃，吃完才有力气跑，要不然，被罚站又得站在门口哭鼻子。”

    哭鼻子？是的，那时候的班主任挺凶的，最讨厌学生迟到，不仅要罚站，迟到次数多了还要请家长。她不怕罚站，却怕请家长。父亲对她的管教一直挺严的，因为常常不在家，管不了她起床，可要是因为她迟到被请到学校训话，那不仅占了他宝贵的时间，还丢了他的脸，肯定会狠狠收拾她的。

    所以，罚站的次数慢慢多了，她就越来越害怕，一罚站她就怕得要哭。后来慢慢大了，自制力越来越好，她很有时间观念，也很少迟到。只是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又重新回到了当初的样子。

    赖床、哭鼻子，好像最近她都做了，而且做了不少次。

    她睁开眼，只见梁玮坐在床边，她挤出个笑脸，“哥，几点了？”

    “九点。”梁玮抬腕看了看表，“起来洗个脸，哥带你出去吃东西。”

    “没喝上福姨熬的粥呀。”梁珂一脸惋惜。

    “想喝？我让福姨马上给你弄。”梁玮笑了笑，“就怕你等不及，你又不是不知道，福姨熬个粥要多久。”

    那是有够久的，先是大火，然后换成小火，还要一直搅呀搅的，想着她也笑了，“哥，我想换专业。”

    “哦。”梁玮有点意外，挑了挑眉，“怎么突然想换专业了？”

    “嗯，高数太难学。”梁珂斜靠在床头，“哥，我学护理好不好，到时候做个白衣天使。”

    “你确定？”梁玮想了想，有些话准备问，还是咽了回去，“好，爸妈那边我去说。”

    “谢谢你，哥。”梁珂顿了顿，“我的烂摊子太多了，总要你替我收拾。”

    “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你还有哥哥，知道吗？”梁玮揉了揉她的头发，“快去冲个澡，又是新的一天。”

    “好。”梁珂点头。是的，一觉过后，又是新的一天。像是重生般，她选了新的开始，希望能有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