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绫看了一眼眼前的陆氏祖宅,身为女子,其实过去那些年,能有资格来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没什么资格来这里,陆青绫对这个地方也并不向往。
陆新提着灯笼从大门走进去,两侧的仆人都低着头,但还是会偷偷去看如今这个在陆氏如日中天的年轻人。
陆青绫跟在陆新后面,眼前的陆氏祖宅,今夜是灯火通明,就是不知道只是今天,还是一直如此。
提着灯笼的陆新脚步缓慢,走在一条长长地廊道里,有管事小跑而来,有些为难地看向陆新,“少爷,二姥爷那边已经在催了,您看……”
陆新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个管事,然后说道:“现在陆氏是二姥爷做主了?”
管事原本一直听说陆新的脾气好,心想自己跑一趟肯定简单就把事情办妥了,但谁料这如日中天的年轻人却好似一点都不好说话。
管事脸色当即变得有些难看,啪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少爷,是小的的错……”
陆新只是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而是继续缓慢朝着前面走去。
陆青绫看着陆新的背影,一言不发,身在陆氏这么大的家族,只有能力和是个好人,是肯定没办法站稳脚跟的,如果只是个老好人,陆氏也是不会将那么大的权柄交给陆新的。
所以陆新只有这般,也必须这般,才能在一群人精里站稳脚跟,不让人欺辱。
一条廊道,有数十丈之长,陆氏祖宅在建造之初,别的什么都还没有定下,就是这条长廊要通往陆氏祠堂是定下来了。
当初那位陆氏家主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要让所有儿孙来到祠堂之前,想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
当着那些祖宗牌位,什么话都要先想清楚之后再说。
临近祠堂那边,里面的争吵声已经传出来了,陆青绫隐约能分辨其中的几道声音,有二姥爷的,也有三叔祖的。
这些长辈都是陆氏说话极有分量的人物,他们不仅代表着自己,还代表着各自那一房。
陆青绫也就只有在老家主的寿辰之时才见过那么多长辈,如今一想着那些长辈就在里面祠堂里,陆青绫就其实有些紧张了。
即便她已经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冷静。
“姐姐别担心,一切有我。”
陆新笑了笑,安慰了几句之后,便已经来到了祠堂前。
他伸出手,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一侧的仆人,那仆人接过之后就要退走,陆新却摇头道:“别走,就在这里等着。”
仆人刚想抬头看看别处,陆新便淡然道:“我说话不管用?”
那仆人低下头,只是还没说话,祠堂里面就传出了一道威严的声音,“小新,怎么几天不见,越活越回去了,跟一个下人较什么劲?”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中年男人从祠堂大门走了出来,看着陆新,脸色不善,“祠堂议事,让一群叔伯长辈等着,也不太妥当吧?”
陆新微笑道:“下人不懂事便要教,至于议事,时间还未到,叔伯们没事可以早到,但侄儿却没那么多时间,这一点十七叔不知道?”
十七叔脸色一变,就要开口,但陆新哪里会给他机会,接着就说道:“十七叔负责的茶叶生意,上个月亏损了三成,要不是我亲自去看,这个月怕是就要入不敷出了吧?”
听到这话之后,十七叔就更说不出话来了,陆新一步越过这个男人,笑道:“十七叔,事情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坐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是不行的。”
说完话,陆新就算正式踏入祠堂,身后的陆青绫跟着往里面走去。
不过他们两人才刚刚进去,便有早已经落座的陆氏长辈皱眉道:“成何体统,让一个女子进入祠堂,陆新,你是要造反吗!”
陆氏虽说经商,但宗族观念其实还要比一般的家族还有浓厚,女子除去重大祭祀是不能进入祠堂的,这是陆氏的祖训。
陆新明知道这个祖训,还要这般,这让一些人觉得有机可乘,另外一些人则是有些担忧。
今天的陆新明显和平日里谨慎的他不同,他们不会觉得是陆新已经狂妄到这个地步了,只会觉得陆新这样,肯定是别有所图。
“十五叔,别扣这么大的帽子在侄儿头上,朝廷如日中天,即便是想造反,陆氏拼了命,能做些什么?”
“花些钱组织一支军伍?怎么个意思,十五叔心里是想趁着这会儿北边打得不可开交就好改朝换代了不成?”
“你……”
那位十五叔气的脸色通红,他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不讲理,陆新只会比他更不讲理。
陆新轻声道:“侄儿就明跟诸位长辈说了,陆氏这祖训,有一百多年了,侄儿觉得不对,不该再守了,男子女子都姓陆,有什么区别?不让进祠堂,真是荒唐,别跟我扯什么历来如此,本朝的皇后娘娘,当年都有女诸生的称号,论才学不弱于男子,那谢氏的女子也能在书院做教习,如今甚至在北境为将,若是朝廷也这么恪守所谓的祖训,我大梁朝岂不是要少一位如此好的将军?”
陆新刚开口的声音,声音还不算大,但说到后面,声音就是一点都不小了。
两个例子,一个是已经故去的皇后,一个是如今如日中天的谢南渡,这不管是谁,都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祠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青绫这会儿虽然表面看着平静,但实则内心已经是波涛翻涌。
她虽然对进不进祠堂并不在意,但这陆氏的其余女子,还是会很在意。
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弟弟带着自己进入祠堂,就是为了在今日为陆氏所有的女子都发声的。
有些太突然了。
“陆新,这种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定下的,家主还在,你说这些做什么?”
一位平日里和陆新关系不错的长辈开口,要替陆新解围,别的不说,如今陆氏还不是他做主,这种大事,即便是他们都同意,最后还是需要老家主拍板的。
陆新正要说话,外面脚步声响起,有老人杵着拐棍走了进来。
老人满头白发,神色肃穆,正是陆氏的老家主,陆寅。
陆寅出现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位老家主身上,这么多年了,陆氏的一切大事,都是这位老家主决断的。
陆新在内的所有人,此刻在看到陆寅之后,都躬身行礼。
老家主看了一眼陆新,然后走到主位前,坐下之后,才淡然道:“小新这说法,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这么多年的老规矩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变的。今晚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慢慢来就行。”
老家主开口要为这件事定下基调,其余人自然也就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几声附和声之后,这里又很快就安静下来。
但陆新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陆青绫,后者没有什么表情。
转过头来,陆新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陆寅轻咳了一声,“今晚召集大家来,是为了商议一件事,如今北境不太平,我陆氏应该为朝廷做些什么才是,之前各房都有了举动,如今是该我整个陆氏做些事情了。”
听着老家主开口,十七叔站出来笑道:“我等身为梁人,是该为国分忧,我提议,今年我陆氏一年的利润,拿出一成来,援助朝廷,各房都少拿些分红也就是了。”
十七叔一开口,许多赞同之声纷纷响起。
不过很快便有人说道:“如今朝廷也是多事之秋,一成怕是少了些,三成吧,这拿出去,朝廷念我们的好,百姓也会赞扬,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十六弟,你这三成一说出来,倒是轻飘飘的,但各房今年要少拿多少分红,你想过吗?”
“对,十六,你这不要太意气用事。”
“二姥爷,其实三成不多,本来摊到各房头上也没多少才是。”
“不行不行,三成还是太多了……”
一道道争执声都在祠堂里响起,天底下最难的事情就是从旁人口袋里拿出钱来,更何况陆氏这么个家业,一成利润都是极大的一笔钱,就更别说三成了。
砰砰砰——
老家主的拐棍在地面磕了几下,祠堂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小新,你说说,几成合适?”
老家主看向陆新,一张脸上有些笑意。
对这个最出色的后辈,陆寅还是满意的。
“十成。”
陆新沉默了会儿,直接便说出了一个众人都意想不到的答案。
毫无疑问,一下子这座祠堂就炸开了。
无数的骂声在这个时候都响了起来。
“陆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十成,那不是要让我陆氏今年白干了不成?!”
“陆新,我看你真是疯了!”
一道道骂声充斥在祠堂里。
陆新只是等到声音小了些,才说道:“十成利润都援助朝廷,大家也死不了,大家往年没有结余?别说吃一年,再吃十年怕是也绰绰有余吧?既然如此,为何不可,北境在死人,他们为我们而死,我们连出点钱都舍不得?”
陆新漠然道:“虽说我陆氏世代经商,但谁还记得我陆氏的先祖曾是个读书人,遵循的是张先生那四句话!”
陆新的声音不大,但却极有力量。
张先生的那四句话,一直是无数读书人的追求。
陆青绫看向眼前的陆新,只觉得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弟弟。
“你别说这个,十成利润都拿出去,万一明年我陆氏生意出什么问题,你陆新敢负责吗?!”
有人开口,质问这个年轻人。
陆新只是说道:“有我在,就不会出问题。”
他这话很淡,但很狂。
但也很容易激怒一些人,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陆氏生意,的确是因为陆新才越来越好的。
越是事实,越伤人。
“家主,陆新得了失心疯了,今天又是带女子入祠堂,又是说这种疯话,我觉得……”
那位二姥爷站了出来,只是话说了一半便被人打断了。
“你觉得什么?”
老家主陆寅看向他,一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陆寅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所有人都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不满。
陆寅没有看别人,这会儿只是转头看向陆新,温和笑道:“小新,你说的不对。”
陆新没有表情,只是心沉了一半。
一众人挑起了眉头。
看吧,老家主不会糊涂的!
结果接下来,老家主便摇头道:“十成不够。”
「快八千字的大长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