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很浓的木调香,跟顾宴辞一贯用的清淡款不同,闯入的味道融入了一种刻薄的阴沉,味道微重,像潮湿阴郁的灰色调。
对方并未朝顾宴辞走近,转了两步。
脚步声减轻,又直至消失。
顾宴辞戴好围巾,抬眸。
冬天的五点,许是要下雨,天气昏沉,透露着些许沉闷。
窗前,黑色真皮沙发的森然与暗色加重了环境里的阴沉。
顾晏礼一袭酒红黑色渐变西服,双腿交叠,右手随意搭在腿间门,左手手肘压着沙发靠背,优雅里带着几分肆意。
“顾总要去哪提前下班不是什么好习惯。”顾晏礼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袖口,冷声道“大哥如果觉得ceo的位置烫手,我愿意效劳。”
顾宴辞忽略了所有冷言冷语与阴阳怪气,淡淡道“什么事”
顾晏礼面无表情地将收购案的几处细节批评得一无是处,“脑子不好赶紧下台,把位置让给智商好的人。”
顾宴辞听着,淡淡道“可以。”
顾晏礼“”
“能发现这几点不错。”顾宴辞淡淡评价着,话音一转“但你说的这份资料是四天前的旧版,如今已经改正。你的团队信息更新速度不及时。”
手机又震动了两秒。
顾宴辞无意识地握紧手机,看向一段时间门未见的二弟“还有什么事”
顾晏礼板着脸“我要你指导”
高傲走了。
门口,方特助正要捧着一杯黑咖啡进去,看到阴沉着的顾晏礼出来,吓得手一抖。
顾晏礼模样端正,跟顾宴辞一样,鼻梁高挺,五官优秀,下颌线条完美,唯独那双眼,遗传了妈妈沈昭然的丹凤眼与眼尾的泪痣,微微上挑时冷意森然,说不出的可怕。
方特助低眉“二公子。”
顾晏礼寒着脸离开,顾宴辞关上办公室的门,扫了眼方特助手上的咖啡“下次别准备这个。”
“嗯”
“他不喝咖啡。”
方特助“是是。”
“有什么事再通知我,辛苦。”顾宴辞礼貌点头,离开。
回去时,他按照吱吱的要求买了很多零食、水果,一共装了两个纸袋。
他将纸袋放在楼梯口,给李阿姨打电话,特意给她放假让她去七楼休息。
李阿姨出来时,顾宴辞正好站在门外。
“顾先生,那我先走了。”
“嗯,辛苦了李姨。”
等待了一天的吱吱听到动静,从滑滑梯上飞速跑过来,抓着爸爸的手来回看,正要哭,被顾宴辞一把捂住嘴巴。
顾宴辞比了个“嘘”的手势。
等电梯下行到“7楼”,他松开手“去沙发上闭眼睛坐好,爸爸给你变一个魔术。”
吱吱愣住“魔术是什么”
“法术。”
吱吱
她连忙跑到沙发上,爬上去捂住眼睛“爸爸”
“我在,不能偷看。”顾宴辞将两个纸袋放在茶几上,“还记不记得跟爸爸拉钩”
“不能吃,记得吗”
吱吱点头“爸爸,我不吃哒”
顾宴辞不知道吱吱想做什么,她每次都会有很多奇怪的小想法,他不会问,即便有可能会化身漏风小棉袄坑他,他也会尽可能满足她的小心愿。
这可是吱吱放弃了懒觉,态度坚决提出的要求。
“睁开眼睛。”
吱吱双手保持原样,身体往左挪。
茶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都是她之前吃过的,糖葫芦也有。
巧克力、糖
什么都有
“耶”
吱吱兴奋举起小手,从沙发上蹦下来,抱着零食往客房里搬。
来来回回,还不要顾宴辞帮忙。
“知之,你在做什么”
一个往返间门,吱吱攥着糖和巧克力往她的卧室跑时,顾宴辞抱住了她。
吱吱嘿嘿一笑“是秘密。”
“要下去要下去。”
顾宴辞不得已把她放到地上。
吱吱迅速跑过去,又跑回来把兔子玩偶、金箍棒、面具、披风等等这段时间门她拥有的所有玩具、图书,放到了卧室地上,摆了一大堆。
最后,还尝试着把“大哥”拖过去。
“大哥”正在睡觉,她委实拖不动,擦擦汗,放弃了。
吱吱跑到儿童房门口,正要关门,被顾宴辞抵住。
他已经不担心吱吱偷吃了,偷吃都好,一个人在房间门里怎么能让人安心。
“小孩不能一个人在房间门里,知之。”顾宴辞拧眉“如果你锁门,会把自己锁在里面。”
吱吱撇嘴“这是秘密。”
顾宴辞妥协了一步“把门留一条缝,不要关上,有问题就叫爸爸。”
“嗯”吱吱慢慢关门,隔着一点点缝隙奶声奶气强调着“爸爸不能进来。”
“好,你忙完秘密,我们要准备吃饭,知之能不能快一点。”
吱吱眉眼绽放“可以哒”
“爸爸,很快的”
门缝里的小豆丁跑远。
顾宴辞没有离开,隔着缝隙暗自观察,确保吱吱的安全。
即便她会偷偷吃糖果,他依然会允诺,完成和她的约定不进去。
只是,吱吱什么都没吃。
她坐在窗户与床中间门的毛毯上。
彩虹色的毛毯上摆放了她所有的玩具以及近来吃过的零食。
吱吱双手捧脸,笑眯眯地坐在地上。
一分钟过去,没有动。
五分钟过去,笑容困惑了一些。
十分钟后,她仰天倒在毛毯上看天花板。
又过了十分钟,她爬起来,指着零食、玩具小声说着什么。
一秒,两秒,五秒,三十秒
吱吱站在原地,迷茫的杏眸一瞬红了起来,小小的肩膀抖了抖,细碎的哭泣声传来。
“叔叔。”
“叔叔不要我了呜呜呜。”
顾宴辞怔愣。
叔叔
这是没有他时,吱吱幻想出来的保护、关心、疼爱她的人。
她抱来所有的玩具和水果、零食,不是为了吃,是为了给曾经疼爱、保护过她的人看,给那个人分享。
他冲了进去,抱起吱吱想安慰,启唇,一时沉默,什么都说不出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没有安慰的资格。
“爸爸,叔叔不要我了呜呜呜。”
“找不到叔叔。”
“我要叔叔。”
吱吱哭着,不断打着哭嗝,跟幼儿园里她以为顾宴辞不要她了一样,哭得撕心裂肺。
会议桌上能言善论的顾宴辞,哑口无言,笨拙地轻抚吱吱的背,什么都说不口。
是他的责任,如果女儿从小在他身边,是他保护着她,就不会有如今的一切。
“知之,对不起。”他下巴抵在吱吱的脑袋上,笨拙地道歉。
吱吱哭了一会,晚饭之前吃的桂花糕一下吐了出来,悉数吐到顾宴辞身上,顾宴辞暗道不好。
哭的反应比他想得还大。
他一边打电话给李阿姨,一边带吱吱去洗漱间门漱口,漱了两口,还在吐。
顾宴辞动作慌忙,脏兮兮的外套都来不及脱。
李阿姨迅速上来,顾宴辞颤声问“要不要去医院”
他抱着吱吱的手微微发抖,再也没有会议桌上的沉稳淡定,此刻,笨拙、慌乱、眼眸里担忧不加掩饰,无措地询问着。
李阿姨在那一刻,时隔十九年,见到了从绑匪那逃出来的顾宴辞。
那天,顾家没人。
只有她在。
顾宴辞双脚印着铁链的红痕,双手微颤地撑着铁艺大门,不断按响门铃,祈求着有人能开门。
那时候,他七岁。
还没有学会控制情绪。
无措里,带着少见的脆弱。
一如现在的顾宴辞。
李阿姨知道,如果不去医院,顾宴辞一整晚都无法安眠,只是顾宴辞的状态无法开车。
“您先去换一身衣服,我跟小公子打电话,如果他在,就由他开车,如果不在,我们可以打车。”
五分钟后,顾宴辞抱着吱吱出来。
顾知野本来打算飞出去跟朋友去南方海上冲浪的,听到吱吱吐了,改了计划,开车等在门口,想着到时候要怎么把顾宴辞阴阳一顿,极尽嘲讽他,连孩子都带不好。
直到,他看到了顾宴辞以及怀里的吱吱。
“没事吧”顾知野问。
吱吱无声地打着哭嗝,李阿姨道“小公子,我们先去医院。”
顾知野收敛了所有放肆与嚣张,像刺猬藏住一身尖刺,听话地开车去了中心医院。
儿童急诊不多。
吱吱是受到刺激再加上有一点点受凉,要在医院住一晚,打个针。
单间门病房里,吱吱打完了吊针,睡着了,只是睡时还时不时的抽动鼻子。
顾宴辞安静地坐在病床边。
李阿姨轻叹,让饭店准备了儿童套餐和晚餐过来,儿童套餐放在保温盒里,等吱吱中途醒来吃一点点粥。
顾宴辞起身“李姨您先回家,我让顾知野送您。”
阿姨五十多岁,受不住熬夜。
李阿姨没让顾知野送,她得休息一番,明天才能过来照顾,没有推辞,自己打车回了家。
顾知野待在角落里,这才慢慢挪了过来,僵硬地问“怎么了”
一时沉默。
顾知野撇嘴“不说算了。”
顾宴辞嗓音低沉,嘶哑“她三岁前住在福利院,可能幻想了一个叔叔保护她。”
“她抱了一堆玩具、零食去房间门,想给她的叔叔介绍,没有回应。”
“她说叔叔消失了。”
顾知野挠头,“你不会安慰她吗”
“小朋友最好哄,你跟他说叔叔去外面打妖精,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像孙悟空那样,吱吱只要变得勇敢一点,长到七八岁就能见到叔叔了。”
“四五年过去,她哪还记得叔叔,即便记得,知道不是现实里的人物,就懂了,是她幻想出来的。”
“这么好编,你第一时间门在干嘛”
“没被超人、赛车外出打工或者超人去做圣诞老人给你发礼物的谎话忽悠过”
顾知野越说越快。
以为是什么大事,听起来分明是可以控制的事。
病房里陷入怪异的沉默里。
吱吱呼吸均匀起来。
顾宴辞沉默,如雕塑一般静静坐着。
半晌,他说“没有。”
顾知野愣住。
“抱歉。”顾宴辞声音低沉“拜托你明天在她醒来后安慰她。”
他起身,离开病房。
在长廊坐着。
走到医院外又返回来的李阿姨,买了一点面包过来,顿了顿,在顾宴辞身边坐下。
“顾先生。”
顾宴辞沉默半晌,眼眸逐渐失焦“我是一个不及格的爸爸。”
李阿姨“你做的很好。”
顾宴辞苦笑,摇头。
“我连安慰她都不会。”
李阿姨将面包塞给他,像小时候他去上学,她往他书包里放东西一样。
“宴辞,没有哪位父母能十全十美。”
没被情感温暖过的人,怎么会如此快的学会温暖别人。
李阿姨顿了顿,小声问“小公子在病房吗”
顾宴辞不语。
“你要谢谢他。”
顾宴辞“我会让人准备跑车。”
“不是这样的。”李阿姨拍拍的肩膀,温声说“你跟他是兄弟。”
家人之间门的感谢,不是人情的弥补,顾宴辞不能纯理清地用以往的商业手段,以利益、物质的方式感谢对方。
“或许别人会,但小公子不会为了一辆跑车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