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卡瓦菲的《城市》,声音低沉又沙哑。
似乎是在一个充满暑气的深夜,房间里的空调坏了,她睡不着觉,满身热汗地从床上翻身下来,坐到书桌前,一次又一次地读这首诗。
那时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柔软白皙的胸脯半露。
她在夜色里、灯光下读着这首诗。
最后,她像是感受到了一种亘古的呼唤,在黎明之前,突然流下了眼泪。
喻楠静静地听着。
十六岁的她最喜欢的就是这首诗歌。
这个声音已经被岁月冲洗得有些迷糊了,像是老旧的录音机里面播出的,听得久了,还觉得有几分卡顿含糊。
十六岁的喻楠还在念着这首诗。
她的声音和风一起,灌进喻楠的耳朵里。
“没有船只等你,没有道路待你远行
在这个角落里你毁坏了你的生命 ”
喻楠闭上眼睛。
整个草原的冷气在翻滚,它们围绕喻楠而行,在喻楠裸露的皮肤上凝结为一层又一层的冰霜。
现在喻楠的耳边再也没了海水漫过的沉闷声,有的只是一层层的冰缓慢的、龟裂、重组……
喻楠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手脚冰得彻骨,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冰人。
她的手臂,她的大腿,她的腰际,她的胸脯都变成了一堆一堆的冰。如果她扭一扭,说不定还能碎一地。
这个想法,不知怎么的,让喻楠忍不住发笑。
虽说她的面部早就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
喻楠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
她的皮肤还是温热,血液也在经久不息地奔涌,可是喻楠就是没办法指挥它们工作。
它们被冻住了。
喻楠费力地撑起自己的冷得僵硬的上半身。
她需要泡一个水很烫很烫的热水澡,这也许会让她好受一些。
明天医院就要出喻旭的检查结果了,喻楠今天恰好没课,请假影响不大,她打算去陪一陪喻旭。
这三天以来,今天或许是喻旭最提心吊胆,最为难受的一天。
昨天晚上喻楠没有去看喻旭,她和他简单地通了电话。
其实到了如今,喻楠和喻旭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喻旭自觉尴尬,不敢面对她,加之艾滋病的检查,心里压力极大,说话都是唯唯诺诺的。
而喻楠本身又不是多话的性子。
他们姐弟俩一通三十分钟的电话,其中有十五分钟都在默然。
喻楠问喻旭吃晚饭没有。
她说今天晚上自己有点事情,来不了。
喻旭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吃了,好的。
喻楠就问他吃的是什么?
喻旭说外卖,随便点的。
喻楠嗯了一声,又问喻旭今天心情怎么样?
喻旭说,还好。
过了一会儿,喻楠又问喻旭,被子冷不冷?
喻旭说,不冷。
然后他们姐弟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喻楠听见了喻旭的呼吸声。
很轻,几近于无。
喻旭也听见了喻楠的呼吸声,
很淡,像一声叹息。
许久之后,喻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说,那就早点休息吧,我明天来看你。
喻旭说好。
喻楠便打算挂断电话。
在她挂电话的前一秒,电话里忽然又传来了喻旭的声音。
喻楠听见他说,“姐姐,对不起。”
如同他童年时,第一次折断了喻楠放在书桌前的栀子花,来找她认错时,那样的腔调。
喻楠的眼变得广远,她感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最终,喻楠低垂下眼。
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弯弯的阴影。
她没有回复这声道歉,喻楠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和喻旭说,“晚安。”
随后便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