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新抚台既不是阉党,也不是东林,平时既不惹上司,也不惹同僚下属,因此既没人厌他,也没人爱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好人。做了大半辈子的官,皆是没权没势的闲差,直到年逾花甲之时,忽然时来运转,竟然得了这样一任肥差。
上任之初,同僚都带着酸味来贺他,他既不喜,也不悲,只是一味的唯唯称谢。到了任上,也是一贯的踢气毬,弹棉花,一件公事也不正经去办。
起先,浙江的官不知新抚台的底细,对他尚有几分恭敬,后来摸着他软懦可欺,非但阉党横行,不是阉党的也都霸道起来。由是,两浙官场愈加乌烟瘴气。
张凤翼见了抚台大人,参拜已毕,想与他谈些公事,可抚台大人的话头只在别的地方敷衍,一会说起江南的天气,一会又说起钱塘的大潮。
张凤翼费了九牛二虎的力,也未曾将话头引到公事上来,又坐了片刻,实在觉着无趣,便悻悻告辞。抚台大人一面挽留,一面将他送出门外。
张凤翼见抚台是个稀松官,便打心里瞧他不上,也不顾官场的规矩,未曾告别,即命扬帆起航,仍旧巡按各府,情形却与嘉兴别无二致,到浙西的几个府,压榨百姓的事还要更严重些。巡来巡去,也不过理一理刑狱,放几个蒙冤受屈的百姓,除此之外,却是爱莫能助的。
待巡完两浙,已是五个月后,这时,正是天启六年(1626)二三月间。张凤翼事毕返京,郝知府率本府僚属候在嘉兴码头等着相送,李羡之亦在其中。张凤翼到得嘉兴,与郝知府等官草草作别,而后便摒退闲人,单请李羡之上船。
李羡之上了船,张凤翼亲自引着他走到靠里一间小舱中,然后将门关严。方一坐定,劈口便道:“朝廷出了大事,羡之兄可知道?”
李羡之道:“天下为之汹汹,如何不知?”
张凤翼口中的大事即是魏忠贤为把持朝政,打压东林,又兴的一次大狱。阉党大肆搜捕东林士人,就连罢职在家的亦不能幸免。高攀龙、周起元、周顺昌、缪昌期、周宗建、黄尊素、李应升等七位东林首要人物皆遭阉难,或自杀,或下狱而死,举世惜之。
张凤翼愤然叹道:“君子罹难,百姓被祸,边患不止,刀兵不息,大明社稷尚有救否?”
李羡之听了,默然无语。半晌,张凤翼语气低沉,一字一顿道:“我欲上书,劾奏阉党弄权误国!”
李羡之惊道:“纵是上书,亦必落在阉党手中,既于时局无补,又害了自家性命,却是何苦?”
张凤翼道:“言官言事,乃是本分,何惜一死?”
李羡之劝道:“阉党杀心正盛,正愁无处下手,年兄若此时上表,势必牵连极广,岂不正中下怀?还请冷静三思。”
张凤翼只是愤愤道:“贤臣被杀,不能发一言相救,心中实在不甘!”
李羡之道:“而今时局已然如此,已不可收拾。我等拼死一搏,亦不过落个灯蛾扑火的下场,不如委曲求全,以待时局变化,要除阉党非有新君不可。”
话一说完,李羡之与张凤翼两人皆大惊失色。原来,李羡之为了安抚张凤翼,一时不慎,竟将“新君”二字脱口而出。若是传到外处,被阉党所用,便是“擅言废立”的灭门重罪。所幸当场只有他二人,并无第三人在,尚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李羡之见祸已从口出,索性道:“年兄且忍耐一时,二三年内,必见分晓!”
张凤翼自然不知李羡之能知后世之事,惊的下巴都要掉了,半晌才问道:“羡之兄从何得知?”
李羡之支吾其词,道:“弟日前曾做一梦,梦中仙人透露天机。”
张凤翼半信半疑,道:“当今圣上尚在青春年少,太子亦不满一岁,二三年内如何能有分晓?”
李羡之道:“灭阉党者,非太子,乃信王也!”
张凤翼见李羡之愈说愈离谱,便忘了自己一腔愤怒,反倒劝起李羡之来:“此等大逆之言,今日便烂在我腹中,羡之兄切莫再说,小心大祸临头。”
李羡之道:“自今日起,我的性命便在年兄手中了,还望静待时局,莫要轻言生死!”
张凤翼本不信李羡之所说之言,又见他说的认真,不免将信将疑起来,道:“羡之兄莫虑,你我便以三年为期,一赌输赢。”
李羡之见一场风雨化作虚无,便道:“一言为定!”然后又与张凤翼闲话片刻,打袖里取出一封书信,托他带到京里转给周郎中,无非是“敬请师安”的一些应酬而已。张凤翼又迁延一日,次日一早,作别起航还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