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信者’走出的第一步,也是‘不信者’所能到达的最后一步。两者互为因果,如环无端。而这不可能的一步,又正是以证立心的‘不信者’永远无法看到的,因为他们赖以为实的一切证明,都是从那不可能的一步中得来的,由此,在所有这一切还没有成形之前就已预先决定了它们本就全都只可能是泡影,可在‘不信者’的世界里,除了这泡影,别无它物可见,‘不信者’正因不信而求证,又正由于求证而成就了这不信,两者同样互为因果,如环无端。这是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也是必须依靠的,只是如此一来,‘不信者’便注定只可能落入一个无常的世界里,他以为是一切的那一切,随时随地都可能破灭,亦最终注定破灭,可他们虽然身受这无边幻灭之苦,但‘不信者’在他们别无选择、唯一可能的方向中越是遭受这注定的幻灭,就越是要构筑更大的幻象来抵御幻灭,而越是构筑更大的幻象,就必将遭受更惨烈的幻灭,这种循环天衣无缝,永无尽头。‘幻象’与‘无常’两者同样互为因果,如环无端,但无论怎样的痛苦都阻挡不了‘不信者’对营造幻象的疯狂,这是他们在‘不信’中唯一能做的事情,这也是他们眼里能用来抵御‘不信’之苦的唯一方法…‘不信者’由此给自己编织了一场无法摆脱、无解也是永无尽头的噩梦。”
说到这儿,艾米抬起左手,纤纤食指对准了阿杰,轻轻问道“你的世界里,给一切下定义的最终有几个声音?”
阿杰思索了许久才一字一顿答道:“一个。”
这里,就仿佛已是阿杰在实体大地上所能进至——或者无差别地亦是所能退至——的最后一步…
“你确定吗?”即便是在阿杰退无可退的境地下仙子仍没有停止逼问。
又过了好一会儿...“确定。”
就在回答出这两个字的同时,被逼至无路可走的阿杰蓦然发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消歇了…
一种之前从来不曾稍歇过的…杂音,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那一直发出杂音的源头。
那东西此时突然毫无征兆地静音了。
也正由此,阿杰才第一次察觉到它的存在。
在过去,它是不可能被察觉到的,因为一直以来自己正是通过它来认识一切…
然而此刻,当它突然变得悄无声息,在这看似无路可走的境地下又好像有什么已然前所未有地开启了…
蓦然,阿杰隐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似乎已经从被自幼灌输、以及出于各种无意识的情感、渴欲而被不断无意中强化的种种条件反射般的、先验的、看似客观而绝对的主观认定下稍稍解脱出来,多少可以在不受那些东西羁縻干扰的情况下有点像艾米说的那样,用一种较为真实的眼光去直接面对、看待事物…
由此,思维些许间仿佛可以用自己的步伐开始走路了…
“即便是貌似外在的定义——无论那是什么样的定义——我也只可能以我的认知来和它发生联系,它对我而言,最终也只可能以我对它的认知来产生对我的实际意义…这是唯一可能的方式,无论我自以为那是怎样的外在或者客观,而那所谓‘客观’仍由那个我最终唯一真正可能接触到的声音在我唯一可能认知、认定的意义上得以成就…”产生话语的思维变得很慢,但从未如此真实….
“所以,如果不是自己省悟发动这噩梦的根本症结所在,那么‘不信者’就必然只能为这症结所驱使,这一切也就注定是一场无解的噩梦,而且永远不会终结…”
“‘唯一的声音’…唯一?”思绪随着话语不断重复起这两个字,于是某种不可思议的微秘由此自然而然微微显现出来…
阿杰痴痴地喃喃自语道:“唯一…即是…无证。”
“既然如此,无证亦非证。”仙子此时照入世界的目光仿佛来自非世界,“唯一,即是无一...”
阿杰的目光愣愣地转了回来,木然望向艾米。
仙子与这世界…
似乎…再也无需是真…也无所谓…梦…
可不知怎么,心底好像还有某种力量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于是它强行问道,“那…这一切究竟是什么?”
“这一切已经是这一切了,为什么还需要再是什么?又能再是什么?既然如此,你再以为它是什么,它就真的是什么了吗?你再以为它不是什么,它就真的不是什么了吗?只是在唯有一个声音的世界里,欲加之名何患无辞;在终究无证的世界里,若要以名求证,亦无所不证。所以,当那个声音说一物是什么的时候,它还能不是那声音所说的什么吗?当那个声音说一物不是什么的时候,也是如此吧…只可惜在这唯一无一之中,所知非知,所证非证…只可怜了那些以知为是,以证为实的人…”
于是,那挣扎瞬间失去了从不可名状中生出的不可名状的强烈意欲,渐渐消解于无形…
“唯一…无一…”阿杰仿佛来到了世界的尽头——一切假象实体的尽头,亦是无尽实相的起点“我居然在一个终究无可证的世界里,就那么没来由地…试图用自己的‘以为’来作为对世界的衡量尺度…甚至作为裁决…终审裁决…而这些…都是在无意识的不由自主中就开始并自动完成的…”阿杰此时说起话来跌跌撞撞,如同一个从不知持续了多久的昏迷中渐渐转醒的人,初见世界之下,勉力支撑起身体,开始用自己那从未使用过的双腿,颤巍巍踏上大地,蹒跚着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