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卷卫生纸,撕了两节,捻成纸团,一边耳朵里塞一只,还是没用。正焦躁不安的时候,忽然看见了那台脏兮兮的收音机……
“早就坏了吧?”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起来拨弄了两下。
“噼啪噼啪……沙沙沙……嚓嚓嚓!”
收音机居然响了,像一个肺结核患者在暗夜中突然咳血!
马海伟吓了一跳!
他连忙拨转收音机的频道旋钮,逃跑似的,又一阵沙沙响声之后,传来一阵萎靡不振的歌声,听了没半分钟就产生了尿意,却又懒得动,于是继续拨转旋钮,这回是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一边说着挑逗的话,一边介绍一款提高性能力的保健品,马海伟赶紧又调整频道,午夜新闻正在播报,他骂了一句“扯淡”继续调频——
“呀……”
一声肝肠寸断的哀鸣,让马海伟不禁浑身一哆嗦。
哪里来的如此凄恻的叫声?
逼仄的小屋里,仿佛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就坐在床的另一头,只是沉默着、死寂着、紧锁眉头无尽地哀伤着,一直没有为他所发现,刚刚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马海伟瞪圆了眼睛看着黑暗,但是虚空中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他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就在那里。
猛地,他全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想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枪,但僵硬的胳膊怎么也不会向后拐了,只能平直地抬起,指尖尽力向前触碰着,也许,能碰到那个人的手臂、衣服、肌肤……或者头发?
就在他的指尖感到触碰到了什么的一瞬间,黑黢黢的房间里乍然响起了一阵犹如幽咽般的京胡。
宛宛转转之后,是从地底或墙缝中飘出的惨惨悲悲的唱腔:未曾开言泪满腮,
尊一声老丈细听开怀:
家住在南阳城关外,
离城数里太平街。
刘世昌祖居有数代,
商农为本颇有家财。
奉母命京城做买卖,
贩卖绸缎倒也生财。
前三年也曾把货卖,
归清账目转回家来。
行至在渔阳县地界,
忽然间老天爷降下雨来。
路过赵大的窑门以外,
借宿一宵惹祸灾。
赵大夫妻将我谋害,
他把我尸骨未曾葬埋。
烧作了乌盆窑中埋,
可怜我冤仇有三载,有三载……
唱腔若有若无,只把一腔冤苦从马海伟的耳际灌入,直渗到骨头缝里,马海伟被这唱腔彻底摄住了魂魄,任凭他悲声阵阵,竟动不得一分,两只胳膊就这么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口水顺着嘴角淌了半尺来长。
祸灾,谋害,尸骨,乌盆,窖中埋,有三载……
一样的夜,一样的雨,一样的黑暗,有三载……
三载之前——
毫无征兆地,猝不及防地,我被杀害了。
我的头被砍下,骨碌骨碌滚落在床下,脖颈已经断了,眼珠子却依旧圆睁:我看着,看着,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刀砍斧剁中化为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稀烂的肉酱、稀碎的骨殖,漂浮在厚厚的鲜血之上,像浮着一层白色的尸油。
我听着,听着,听着凶手狞笑着商量毁尸灭迹的最好办法,他们用脸盆盛去了我的肉骨,和着泥土在窑中烧制成乌盆,他们用水冲洗地上的血迹,然后用抹布擦净,就像在清洗一块宰过鱼的砧板。
我嗅着,嗅着,嗅着一个被塞进床下的黑漆漆的乌盆,鼻腔中充溢着自己被杀戮那一刻的血腥气,这血腥气从乌盆中散发而出,任凭窑中烈火怎样灼烧也不能祛除——
一如我不瞑的双眸,一如我不安的冤魂。
可怜我冤仇有三载,有三载……
三载,三载,三载,三载……
猛地,一阵刺耳的“嚓嚓”声,惊醒了梦魔中的马海伟,他触电般狠狠一哆嗦,“咝溜”一声吸了一下垂落于嘴角的口水,本来就睁开的却是蒙了白翳般黯淡无光的眼睛,渐渐地恢复了一点儿神采,已经举得酸痛的胳膊“哐”的一声撂下。
“嚓嚓”声依然在耳畔回响,他慢慢地低下僵硬的脖子,看到了床板边缘有个一闪一闪的物什,分辨了很久的形状,才想起是那台破旧的收音机……
原来,是广播电台播放的京剧选段。
这是什么剧目,缘何唱得如此凄惨不堪?
不堪到竟让我在恍惚中看到了可怖至极的一幕:三年前,一个人就在这间低矮阴森的花房里被残忍地杀害,凶手将他剁成肉酱,掺在黏土中烧制成了一个乌盆。
受害人的面貌看不清晰了,凶手似乎是两个人,模模糊糊的也看不清面貌。
唯一清晰的,就是那刀砍斧剁,那腹破肠流,那断肢残臂,那遍地血污——
还有,就是那黑漆漆的乌盆,就放在这张床下。
就放在这张床下……
“嚓嚓嚓嚓”,收音机还在嘈杂着,马海伟伸手要去关掉它,但指尖一碰,那收音机扑落到床下去了!
“啪啦!”
收音机摔成了一地破烂的残片。
终于喑哑无声。
死寂来得异常突然,突然到仿佛是瞬间把一个人的五脏六腑抽空!
真的……真的仅仅是听京剧选段听魔怔了吗?
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有一个办法——
马海伟想下床,但稍一动弹就发现,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极酸软,也极疲惫,贴身的衣裳已被冷汗浸得湿透了……童年时,晚上听多了鬼故事,夜里便会如此,妈妈说这是鬼上身,“鬼要找替代,先钻进你的脑壳弄昏了你,然后钻进你的身子里开始试,跟试新衣服一样,胳膊腿儿的大小合适不合适啊,它就撑啊撑的,最后一看不合适,就走了。等你醒过来了,莫名其妙地一身大汗,不知道这是鬼折腾的,这还算好的,要是它试合适了,那你才要遭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