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晋队差不多。”林凤冲很坦诚地说,“我觉得,这是我经手的最复杂、最离奇、最诡异、最没有逻辑的一个案件,所有的人证讲述的都是见鬼的胡扯,所有的物证都证明这些见鬼的胡扯居然真的发生过……整个案件中,唯一靠谱的就是那个简易房,偏偏还是个包含着不可能犯罪的见鬼的密室!老实说,我觉得我离这个案件的真相还有十万八千里呢,你居然告诉我你已经侦破了!”
“佛教中有个词叫‘执着’,执着是魔,是挣不开,解不脱,犹如被困在乌盆里一般。”呼延云慢慢地说,“这个案子的真相,也是因为涉入其中的所有人,都太执着于《乌盆记》这个故事了,以至于成了魔。从表面上看,是受害者被肢解、焚化,掺在泥土里烧成了乌盆,其实凶手也亲手把自己烧制成了乌盆,永世不能解脱……”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对楚天瑛道:“天瑛,为了确保这个案子顺利告破,我要回一趟北京,亲眼去看一下那辆被芊芊打得千疮百孔的汽车。”
“啊?那这个案子怎么办?”楚天瑛说,“你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插播广告未完待续,请明天继续关注啊。”
呼延云淡淡一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剩下了这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
大家都被呼延云搞得晕头转向,过了好一阵才低声议论起案情来。林凤冲、楚天瑛和晋武把赵大的手机翻来覆去查看了半天,却看不出什么究竟,这期间,郭小芬一直坐在椅子上沉思着,偶尔还收发几条短信。
直到几位一头雾水的警官觉得还是先散去,即将走出会议室的时候——
“请等一下。”郭小芬站起身说。
楚天瑛望着她问:“怎么了,小郭?”
“天瑛,麻烦你把这个案件的所有涉案人,李树三、赵二、葛友、马海伟和翟朗都叫到大池塘集合,哦,对了,还有田颖。”郭小芬说,“你们几位警官也一起过来吧,我想在赵大遇害的现场,说明整个案件的真相,以及凶手到底是谁。”
三位警官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他们没想到郭小芬居然也破获了这个案件。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呼延云一位推理者。”郭小芬冷冷地说。
一个小时以后,按照郭小芬的要求,所有涉案人都站在了大池塘从西往东数第三间简易房的门口。为了即时逮捕犯罪嫌疑人,晋武还特意在外围布置了大量的刑警,远远望去好像是要配合拆迁办开展工作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小芬身上。
这个俏丽的女孩真的能揭开这个奇案的谜底吗?
“在分析这个案子之前,我想首先和诸位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乌盆记》只是一个传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所有的刑事犯罪案件都是人为的——达成这个共识非常重要,否则这个话题根本无法进行下去。”郭小芬一边说,一边用目光环视了一下人群。
所有人都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只有他,摘下了眼镜,慢慢地擦着。
“好,那么首先请允许我把这个案件做一个简单的梳理。”郭小芬说,“呼延云此前通过杀人凶器的来源问题,推理出赵大不可能是自杀,这一点我完全赞同。那么,一地土皮儿也好,密室也罢,事实上都证明了一件事:凶手是精心地策划了这起谋杀,那么我们就可以排除一种可能了——凶手是一个偶然的闯入者,比如因为想来大池塘盗窃,被在简易房内的赵大发现,慌乱中拔刀杀人——当我们否定了这种可能之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凶手必然是与赵大存在利害关系的某个人——确切地说是和赵大有仇的人,加之赵大遇害当晚来到大池塘的隐秘性,所以,凶手应该符合下面这样的基本条件:与赵大有仇、知道赵大遇害当晚会来大池塘的某个人。”
她停了片刻,用一种异常冷峻的声调说:“所以,谋杀赵大的凶手,就在你们中间。”
没有影视作品中那种不约而同的惊诧表情,每个人都神情麻木,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么,我们不妨猜测一下赵大被杀的原因。在场的诸位,每个人都与赵大有仇,但是如果仔细分析,会发现情况大有不同。先说李树三,我得到的信息是你和赵大可能存在经济利益上的分歧,毕竟一起做事业这么多年,你又鞍前马后为他出谋划策,可是他现在锦衣玉食、香车宝马,你却只是靠开小旅店谋生。不过,假如你真的因此心理不平衡想杀死赵大,那么三年来你一定有充分的时间做这件事,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促使你非要在翟朗这个死对头找上门来,而你又因为谋杀杨馆长的嫌疑被警方盯上的时候谋杀赵大。尽管翟朗一直想方设法证明你不仅杀了杨馆长,还杀了赵大,但是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你没有作案时间。虽然你比翟朗他们提前几分钟到达了大池塘,但是我不相信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你能杀人并把房间布置成不可能犯罪加密室。”
瞿朗涨红了脸想要反驳,郭小芬立刻对他说:“你这愣头青还是歇歇吧。按理说,你谋杀赵大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你和他有杀父之仇,你还亲自用弓弩向他射出了一箭,差点要了他的命。不过,你不必费尽心机证明李树三是凶手,他不是,你也不是,因为你也没有作案时间,这一点,呼延云在向电影院正门对面的小吃摊老板调查时已经得到了确凿无疑的证明。”
“至于你,赵二。”郭小芬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向与你爸关系不和,甚至在他死前几天,他还曾经因为你胡作非为而持刀砍你。所以,昨晚你和几个狐朋狗友吸完白粉,飘飘欲仙之后,各自大睡,没有人能证明你在那个时间有没有骑着摩托车来到大池塘捅了你老爸一刀。也许像你这样丧心病狂的毒瘾患者,真的能犯下弑父的罪行,不过,我过去做过毒品犯罪的报道,一个人吸毒之后,精神‘煥发’,也许能飙车、摇滚、裸奔……不过,要说他能以亢奋的头脑设计出一个空前理性的不可能犯罪现场,你还不如让我去相信环保局发布的蓝天数据呢!”
“综合上述情况,是不是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目前大部分与赵大有仇的人,要么早就可以杀他而没有杀,要么最近可以杀他而没有作案时间。于是我想到这样一个问题,假如翟朗你没有来渔阳县,赵大会被杀吗?”郭小芬问。
晋武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不会,好比一个炸药包没有点燃引线。”
“那么,什么才是促使翟朗这个火苗子来到渔阳点燃引线的呢?”
“是那封匿名信。”楚天瑛说,“信上说他爸爸翟运被赵大和李树三杀了。”
“还有呢?”
“还有……”楚天瑛想了想,突然醒悟过来,“还有,就是说他爸爸的骨灰被掺在泥土里做成了一只乌盆。”
“很好。”郭小芬点了点头,“根据赵大死亡现场的情况,可以不可以这样说,凶手制造这一不可能犯罪时,高度模仿了《乌盆记》的传说故事。凶手刻意要让我们相信:是乌盆中飘出的冤魂迫使赵大在极度的恐惧中自杀。也就是说,凶手预先就在我们的脑海中铺垫和镌刻了一个概念:假如有任何事情,都是乌盆作祟——我说得对吗?”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点头。
唯独那个人,把已经戴上的眼镜又摘了下来慢慢地擦拭。
紧张吗,你?眼镜上有很多汗水吗,你?
郭小芬说:“只要顺着这个思路找下去,就必然能找出凶手——是谁在我们的脑海中铺垫和镌刻了‘一切都是乌盆作祟’这个概念?是谁?”
几个人都沉吟了片刻,还是晋武说了话:“那不是我们县流传很久的传说吗?”
“没有人会把传说真的当一回事,除非有一个实体的物,真的呈现在了我们面前,并且往后发生的所有事件,都在紧密围绕着那个传说展开,这样我们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凶手催眠,以为整个案子是乌盆中禁锢的冤魂所为——”郭小芬说,“我说得对吗,马海伟先生?”
马海伟停止了擦拭,把眼镜戴上,一言不发地望着郭小芬。
“我做了多年法制报道,始终相信,如果能找到一个案件的源头,那么等于破获了多半,这个案子也不例外。”郭小芬说,“不错,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诡异气氛,诡异到我们每个参与调查的人都感觉身边始终浮动着一团阴森森的物质,仿佛是鬼魂一直拖曳着长长的头发和舌头跟在我们后面,看我们怎样替他申冤报仇……渔阳县吗,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乌盆,杨馆长也好,田颖也罢,总之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都在讲述着这个传说,形成了一种‘场效应’,让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哪怕是初来乍到的外人,也不由得任其摆布。有一阵子,我甚至打个寒战也以为是乌盆里那个冤魂在背后看着我。好在,作为一个推理者我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性和独立思考能力,于是,一个问题反复地敲击着我的脑仁——我们是怎么走入这个案件中来的,这部恐怖片的片头到底是什么?”
静静的,大池塘碧绿的水面上,一丝波纹都没有。
“其实只要稍微用力,拨开看上去浓浓的雾霾,你就会发现,真相是如此简单:只是一个人带着一个乌盆来到蕾蓉法医研究中心,说里面有一具尸体,请蕾蓉帮助鉴定;当乌盆打碎滚出一颗人的牙齿时,我们就往圈套里迈进了第一步;接着他开始讲述自己在花房里的故事,如何醉酒,如何听到收音机播放的《乌盆记》而魔怔,如何被一个冤魂梦魇,如何真的在床下摸到一个乌盆……后来,当我和楚天瑛勘察花房时,的确在床下看到了一块盆底留下的痕迹,也打听出当晚渔阳县广播电台确实播放了《乌盆记》,于是我们就相信了马海伟的话。但是,我们都犯下了一个不容原谅的错误,那就是局部的真实不代表整体的真实,偏偏是局部真实的骗局才更有欺骗性!
“比如,床底下有盆底的印痕,这个太容易制造了。而《乌盆记》是渔阳县广播电台的保留剧目,每到半夜三更经常会播放……这些局部的真实,让我们相信马海伟确实是被乌盆之中的冤魂纠缠,所以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一个可怖的命案而事实上呢,稍微想一想,在牙科诊所的垃圾筐里找到颗成人的牙齿,掺进黏土里烧制成一个乌盆,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谁能证明马海伟真的经历了如你所说的恐怖?没人能证明!但是你已经成功地利用一些道具、一些真实的片段、一种诡异的气氛,让蕾蓉、林凤冲和楚天瑛对你的话将信将疑,并就此展开调查。
“刚才我谈到他们几个人杀害赵大的动机,老马,你的动机似乎不用多说。三年前你解救奴工失败,赵大制造塌方害死工人之后你告状无门,被迫离开警界——你心中强烈的正义感不允许你看着赵大这样的渣滓活在世间,继续为非作歹,于是你展开了谋杀计划,你以调查滴眼液的名义再次来到渔阳县,趁机摸清了赵大的作息规律。为了确保全身而退,你从一开始就考虑要借用《乌盆记》这个传说,让赵大死在一地‘碎瓦片’之中,这样做除了使警方认为他是自杀以外,还有一层象征意义,那就是《乌盆记》中的赵大和现实中的赵大,都‘恶有恶报’!”
“小郭,我打断你一下。”楚天瑛突然说话了,“我不大明白,如果马海伟要杀赵大,制造个诡异的犯罪现场,他自己也可以完成,为什么要把咱们几个也拉扯进去呢?他本来只需要面对渔阳县的警方,后来拿着乌盆找蕾蓉,很可能要面对北京市的警方,暴露的风险要大上许多倍啊!”
“这个嘛,一来是他对自己计划的自信,二来,也是一种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
“对,因为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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