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就是这个诡计暴露了凶手的身份。”呼延云说,“我刚才讲过,所有伪装成发生在密室的凶杀案,凶手的目的不外乎两种:一种是让人以为死者是自杀,一种是掩盖那些容易暴露自己的犯罪证据——这个原则也可以套用在不可能犯罪上。很多推理小说,把凶手设置不可能犯罪的理由写成‘让犯罪成为一种艺术’,这基本上都是鬼扯,越是光怪陆离,越是乏善可陈,更别提什么艺术了。比如这个不可能犯罪现场吧,我起初的推理是,凶手撮走踩过的碎土片,应该是为了带走遗落在上面的散碎证据——如果是单一的完整的犯罪证据,直接拿走就行——我首先想到的是眼镜片。在实施犯罪的过程中,最容易打碎的证据就是眼镜片了,问题是现场并没有搏斗的痕迹,没有搏斗,凶手的眼镜怎么会被打碎呢?我又想,可能是凶手大量出血洒在碎土片上,容易被警方提取dna证据,但还是撞上老问题:没有搏斗,凶手怎么会大量出血?除非他像《血字的研究》(注:柯南·道尔创作的第一篇侦探小说)里面的候波那样患有主动脉瘤……可我仔细调查了每个嫌疑人的身体情况,并没有发现谁患有主动脉瘤之类的疾病。
“直到那天,楚天瑛请我在大堤上吃烤鱼,结账时,伙计说鱼头朝我,按照本地风俗,我就是主宾,我才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理。”呼延云说,“凶手把碎土片撮走,换上新的土皮儿,是基于一个很单纯的又万不得已的原因……为了证明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我回北京之前又去了一趟大池塘,在尸体的脚跟往西一米四左右的位置上,翻开了碎土片,找到了一滴干了的血迹。经法医检验证明,是赵大的血液。”
楚天瑛和林凤冲皱紧眉头思考了半天,都摇摇头,表示费解。
呼延云说:“老马,你进入现场的时候,赵大的尸体是什么样子的?”
“头朝东,脚朝西,仰卧。”马海伟毫不犹豫地说。
“凤冲、天瑛,你们看到的呢?”
林凤冲和楚天瑛都表示,和马海伟看到的完全一样。
“根据这个尸体形态,你们分析,凶手是怎么杀死赵大的?”
林凤冲说:“当然是赵大站在屋子中间,凶手突然冲进来一刀捅死他的。”
“老马,天瑛,你们认为呢?”
楚天瑛和马海伟都赞同林凤冲的见解。
“这恰恰就是凶手想让你们确立的观点!”呼延云说。
三个人都是一愣。
呼延云说:“凶手撮走踩过的碎土片,换上新的土皮儿,就是希望警方认为:赵大是头朝东,脚朝西,被人突然冲进来一刀桶死的!而事实恰恰相反,赵大死亡时的真实情况是,他是被凶手突然捅了一刀之后,头朝西,脚朝东倒下的!”
楚天瑛恍然大悟道:“那么也就是说,不是赵大站在简易房里等人时,凶手突然闯入,而是凶手站在简易房里,赵大走过来,被凶手突然捅了一刀,可是这样一来岂不就是——”
“你猜的没有错。”呼延云说,“像老马、翟朗这样的人,大晚上站在大池塘的简易房里,赵大如果见到恐怕跑都来不及,绝不会主动走过去。所以,凶手只有可能是三个人。”
屋子里一时一片死寂,唯有屋外的落雨声。
“第一是葛友,他是赵大会放心接见的两个人之一,可惜他当晚被凶手用诡计困在赌场了;第二是田颖,田颖说当晚赵大约她在大池塘见面,不过她和赵大仇深似海,如果站在简易房里的是她,那么赵大一定会加倍小心,不会被她突然一刀捅死,而毫无搏斗痕迹;第三个人,也是赵大会放心接见的人,正是这个人亲手杀死了他——”呼延云望着蹲在墙角的主人说,“我说得对吗?李树三。”
李树三抬起头,绝望地龇了龇牙。
“当晚你捅死赵大后,突然想起,如果让赵大的尸体这样放置,那么警方必然会怀疑是一个他非常信任的人杀死了他,葛友已经被你调虎离山,你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于是你抓着他的胳膊,以你和他的脚尖相抵,转了180度,将他的尸体放置成头朝东,脚朝西,让警方认为他是被外来的闯入者杀死的。你又发现,虽然出血很少,但还是有一些血流到了土皮儿上,这些血离尸体太远,可能会让警方发现你把尸体‘调个儿’的诡计,你就索性找了个纸板,把地上沾血的碎土片都铲走(可惜还是有一滴顺着土皮儿间的缝隙流到了地上)。这时你忽发奇想,干脆把到门口的直线区域内的碎土片都换成土皮儿,伪造成不可能犯罪,这样一来,让整个案子笼罩上《乌盆记》中冤魂索命的诡异气氛,更加削弱了你的疑点。”
“我想不通,我想不通……”楚天瑛喃喃道,“李树三那晚是什么时候杀人的呢?”
呼延云平静地说:“当我做出这个推理的时候,我发现面前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命案当晚,李树三一直在电影院看电影,电影院前门有翟朗,后门有老马,这段时间李树三想溜出来杀人,是不可能躲过他俩的眼睛的……难道他是电影散场后赶到大池塘下的毒手?问题是,他怎么可能利用只和马海伟、翟朗乘坐的出租车错开两三分钟的时间差,完成杀人并设置不可能犯罪现场这一系列复杂的行动呢——他应该有更多的作案时间才对啊!
“百思不得其解,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搞不通,纵使我推理出李树三是凶手,他一句‘我什么时候杀的人’,就能驳得我哑口无言。正在我怀疑自己的推理是不是错了的时候,赵大的手机铃声让我大彻大悟,一瞬间窥破了这个奇案的全部真相!”
楚天瑛说:“当你在会议室里兴高采烈地宣布已经破案的时候,我们都莫名其妙:你到底通过那个铃声推理出什么了?”
“反正不是我杀的人。”马海伟嘟囔了一句。
呼延云淡淡一笑道:“小郭误解了我的意思,她那个关于手机铃声的推理太牵强了,不过她真心认为你是凶手,和我短信沟通后,我觉得不妨让她说出她的想法,暂时‘冤枉’你一下。这样更有利于麻痹真凶,实施我的计划。”
“好吧。”马海伟在椅子上“哐”地坐了下来,双手拄着膝盖,“我就不要国家赔偿了,你就把你从手机铃声中推理出了什么告诉我,作为补偿吧。”
呼延云点点头说:“在大池塘,我曾经让你进入发生命案的简易房,播放手机铃声,目的是想搞清楚,李树三、你和翟朗说通过手机铃声锁定赵大尸体的位置,是不是在撒谎,结果证明确实可以听到——”
“不是音量的问题啊?”马海伟说,“我的手机铃声真的是早就设置的江南style,谁知道会和赵大那个死挫人撞上!”
“既不是音量的问题,也不是音乐本身的问题。”呼延云说。
楚天瑛越发好奇了:“那是什么问题——”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屋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哀怨的叹息:
“呀……”
声音凄切,来得无头无尾,像是半空中飘来一截半透明的浮尸。
屋外的雨,似乎停了。
偶尔,听得见残雨滴下的声音,却听不见雨滴落地的声音,有头而无尾,坠落而无底,于是清冷得令人不堪忍受。
一阵异常哀婉的京胡,牵出一段凄凄惨惨戚戚的唱腔:行至在渔阳县地界,
忽然间老天爷降下雨来。
路过赵大的窑门以外,
借宿一宵惹祸灾。
赵大夫妻将我谋害,
他把我尸骨未曾葬埋。
烧作了乌盆窑中埋,
可怜我冤仇有三载,有三载……
分明是有人在这狭小的屋子里,一边飘荡,一边哀吟,但一片花白的地上,连影子也不见一个,没有脚的冤魂,浸着血的乌盆……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