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爷怜爱地注视了一眼小弟弟,真好,快好好看戏吧,这满座高朋,只有你是格格的知音啊!
二楼的堂客们也看入了迷,武则天册封谢瑶环巡按江南时,本在讨论内廷女官该不该在御前与王公官员争辩的整个二楼鸦雀无声。
比起诗歌,戏剧蕴含的信息量更大,剧情按着剧作家的心意发展,台下再有意见,也只能看着谢瑶环威风凛凛巡按江南。
直到下一幕在民间行侠的袁郎登台,女人们才又开口说话,没一句是袁郎,叽叽喳喳的全是谢瑶环。她在御前答对真利索,我见着皇上只敢请安的,她就不该妄言朝政,宫婢就该好好侍奉皇上,皇上是武则天欸你让她怎么侍奉嘻嘻嘻……
在一片低声的絮语中,八福晋的神色格外端凝:“你可知道四十七年的事?”
八福晋眼睛望着戏台,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只提“你”,但女人们都悄悄住了声,纷纷看向凌霄。
凌霄也自觉对号入座:“四十七年有什么事?”
“康熙四十七年,”八福晋转头,深深望着凌霄,“苏州太湖,有一和尚诈称朱三太子,纠结起事,欲刺南巡圣驾!”
你真是好胆量!反清复明的事儿都敢掺和!雄辩暗示为什么朱三太子杀了一个又一个怎么杀也杀不完!
凌霄:……??!!
凌霄没有眨眼睛,缓缓移开目光,心中连喊三声卧槽。
哪儿来这么巧的破事啊?什么造反圣地太湖?我凌霄一时英明,就要在此翻车了吗?!
不怕,凌霄暗自做了一个深呼吸,汉人这么排戏,今天首演,明天落进文字狱,而我的姓氏写作西林觉罗,读作/爱新觉罗。
她站起身,向前几步,扶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八福晋都知道的事,底下的权贵们不可能不知道,如此大案,经手处决都是他们干的!
只要楼下官客还没炸营,就不是大事。话又说回来,有这一楼人殷勤来为我贺喜,大清国之中对我又有什么算是大事呢?
太湖算什么,还能比得过洪湖水浪打浪,几十里水路到湘江吗?
……哦,唱串了。
凌霄回头朝八福晋笑,“你只管往下看就是了。”
八福晋挑眉:你是什么意思?
凌霄微笑,不管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我都正有此意!这种能做文章的隐喻,一旦不认,就是心有鬼祟,只要认了么,反倒无事。
谁罗织罪名能罗织到我身上啊~
凌霄:我,雍亲王直辖。要收拾我先过四爷这一关。
她之前梳理戏班子,才知道雍王府之前竟有一伶人因事杀人,判决递到御前,康熙也要给四儿子体面,改斩为流。
就这操蛋的地界儿,凌霄冷笑,就算死,死前再抄一首“我自横刀向天笑”也是功德圆满不枉穿越一遭了!
——楼下正有人想她死。
皇九子胤禟实在很难忍住不把自己代入武三思和他儿子武宏,是,武家这父子俩剥削江南,本贝子号称“财神九”,我手里那么多钱从哪儿来的我不知道吗?
满洲贵胄、前两江总督董鄂氏噶礼也在台下坐着,如坐针毡,看着戏演到武宏在江南胡作非为强买田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雍亲王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对我有多大的意见?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这戏还要演到万岁爷跟前?康熙罢他时公开说过“噶礼操守,朕不能信,若无张伯行,江南必受其睃削且半矣”。噶礼虽被免职,还想补缺!
这戏还要演到江南?你哪里是要为内务府太监宫女移风易俗,你是要让我噶礼的名声发烂发臭,是想要全江南百姓再把我噶礼骂上三轮啊!
台上丑角指着谢瑶环哈哈大笑:“谢巡按,你可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啊。”
台下噶礼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朝廷就是我们武家的。你为我武家做官,就得为我武家办事。”
胤禟:朝廷就是我们家的,你为我家做官,就得孝敬爷们儿。不然爷们儿祖上血染疆场辛辛苦苦入关为的什么?!
“你怎么吃里扒外,向着这些个穷百姓呢?”
胤禟、噶礼、其他人:说得好!
台下人不影响台上戏。
谢瑶环重拍醒堂木,尚方宝剑高擎,袁侠客护卫堂前,众衙役持棒呼应。
“二贼竟敢闹察院。”急促锣鼓相催,谢巡按高唱流水,响遏行云:“怪不得众百姓受尔熬煎,出京时圣上谕本院,先斩后奏法度严。侵夺民田害良善,公子王孙不宥宽。你们劣迹如山人共见,大闹察院罪通天。蔡少炳先试尚方剑!”
一声令下,衙役们扑上前去摁住大惊失色丑态毕出的丑角,持刀压下。
胤禟豁然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盘盘碟碟叮叮铛铛跌了一地。
皇九子瞠目竖眉,箭指戏台:“排这出戏的人,居心叵测!就该拖出来当场杀了!”
乐队落了一个锣鼓点,继而没了声息。武宏为此死命一吓,战栗得格外逼真。
只有谢瑶环端立台上,直视台下戏码,不动不摇,只等反贼的丧报。
这好旦角恰也姓谢,小字秋娘,年三十余,仍未婚配,以教戏糊口,艰难苟活。
谢秋娘没想过自己还有上台演戏的一天,没想过还能演一出女巡按,不要说高叫的恐吓,就算钢刀逼颈、立毙台上,她也要唱完谢瑶环的取义歌。
年、李两位侧福晋就站在侧幕把场,一在左侧幕乐队,一在右侧幕入场。
皇九子的威胁隔着薄薄的幕布传到乐队,年侧福晋只有比老九更凶悍:“不许停!”她严词喝命:“王爷还没说话,你们怕什么!难道要我亲自擂鼓吗?!”
乐队咬咬牙,想想前头的伙伴杀了人都不必死,胡琴起调,小锣急敲,催命的锣鼓经轰轰烈烈响彻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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