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的鲜花

    星期天是母亲六十大寿。我早早地在超市买好了礼物，吃穿用一应俱全，外加一个生日大蛋糕。女儿看到我买的礼物投来鄙视的目光，送我一个字，俗。那要买什么？买花呀！噢，对了，母亲节，单位好多同事都给母亲买了鲜花，我一次没给母亲买过，咱也赶回时髦，给母亲送束鲜花。

    我和女儿一起来到花店。花店老板是个花儿一样的姑娘，热情给我们介绍，每种鲜花象征什么：鲜红的康乃馨是祝母亲健康；金黄的郁金香代表渴望爱；蝴蝶兰是祝母亲幸福；海芋是对爱的尊敬；剑兰是让母亲长寿和康宁；勿忘我代表你对母亲真挚的爱。好，一样十枝，代表我石心石意。正好六十枝，六六大顺，愿母亲顺顺当当走完余生。

    老公开着车，女儿抱着那一大束鲜花，车厢里弥漫着馥郁的芳香，一家三口沉醉在花香里。一路上，我猜想着母亲看到我们时的表情，和在村头翘盼的眼神，心中涌起幸福的暖流。

    母亲一生很苦，但她并不怕吃苦，什么样的苦都能吃。母亲长的人高马大，是干庄稼活的好手。粗糙的大手做出的针线活虽不那么细致，但也把我们兄妹三个收拾的利利索索。母亲觉得最难吃的苦是受气。嫁到我家后，受公婆的气。公婆封建礼教太重，生活礼仪很讲究。而母亲却是个不拘小节，做事大大咧咧的人，因而常被公婆训斥。训过之后，一不许回娘家，二不许对外人说，母亲只有躲在墙角悄悄抹泪。公婆去逝后，孩子们相继成家立业。母亲的主要任务就是带孩子、做家务，等把孙子、孙女都抱大了，父亲却得了脑血栓瘫痪在床，母亲任劳任怨伺候了父亲十年。去年父亲去逝了，母亲才算松了一口气，偌大的一座院子就剩下母亲一个人。母亲怕孤独，就用劳动填充生活。她在房前屋后，一些闲置的宅基地上种了些瓜果蔬菜，除了家里吃，还送给乡邻。又喂养了两只奶羊，像养孩子一样耐心。母亲打草、挤奶、种菜，把一天的生活安排的满满当当，忙的不亦乐乎。我一直劝她，别干了，歇歇吧，我主要是担心母亲的身体，母亲是老寒腿，走路就疼。母亲不听，反而越干越上隐，不断扩充“地盘”她还振振有词地说，我这是缎炼筋骨。我想，这也许是母亲禅意的生活吧。

    车到家了，母亲看到我们，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女儿捧着那束鲜花，像给舞台上的明星献花一样，郑重地递给母亲：“祝姥姥生日快乐！”

    母亲接过花左右翻看：“这花真好看，我还真没见过，赶紧把它种上”说着，找来一把小铲。

    “娘，它不能生长的，这花没有根”我说。

    母亲一愣，撕开包装，看到了光秃秃的花杆：“没有根？那要它干啥。”

    “看呗，你看它多漂亮呀！”女儿说

    “哪弄来的？”母亲疑惑地问。

    “买的，花了一百多块钱呢。”女儿自豪地说。

    “花一百多块钱，买这些无根的花？”母亲脸色骤变，由晴转阴，神情凝重。母亲把花扔在地上，气呼呼的拉上我和女儿就往房后走。母亲平时走路很慢，腿弯曲的近似0型。而此时的母亲，驼背、弓腿，疾步如风撩起灰白的头发，一幅悲壮的样子，就好像江姐拉着她的孩子上刑场。来到房后，母亲指着菜地边上盛开的月季，这是我种的花，不好看吗？又指着远处几株长势茂盛的美人焦，东边墙角眩目的江西腊，还有零零星星开放的太阳花都是一些普通好养的花，花虽不名贵，但生机盎然。还别说，在这葱翠的菜地周围，有了这些花的点缀，别有一番诗情画意。我羞愧地无言以答。

    返回到家里，看到躺在地上，已渐渐失去生机的鲜花，心中怅然若失。

    我们一大家子十来口人，围坐在摆满丰盛佳肴的桌旁。母亲却不思下咽，嘴里一直唠叨：这一百多块钱算是白扔了，要是买了盐够她吃上三年的。大家好言相劝。母亲嚅动着嘴唇，话没出口，语已哽咽：“以后，你们谁也不要再买这些没用的东西。你爹就是”说到这儿，只见母亲眼中涌出两行浑浊的泪水，淌过脸上岁月的沟壑，蜿蜿蜒蜒，滑到干瘪的唇边，大滴大滴落在地上。

    “行了，不要再说了，都老黄历了。今天是你老人家六十大寿，咱说点高兴的。”哥哥打断了母亲的话。

    我知道母亲想说什么。父亲是爷爷用一斗小米买来的。因为父亲不是这儿的根，小时候常受小伙伴的气，长大了受本家哥哥的气。一次，我家和本家大伯之间的界墙倒塌了。大伯砌墙时侵占了我家的地基。父亲不让，两人吵了起来。大伯说：“你是哪架上的鸡，敢来和我斗。”父亲哑口无言。

    母亲站了出来，青年头一甩：“我是明媒正娶嫁过来的，我就是这儿的根，谁敢欺负我！”这回大伯无言。我们家胜了，他乖乖地把墙砌了回去。

    父亲受欺负，母亲也跟着窝火，母亲最忌讳说“根”这个字。改革开放以后，精明的父亲做起了黑白铁加工生意，几年时间，我家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这时，人们关注的是父亲的腰包，至于是哪的根，已淡出了人们的意识。这么多年，我也早忘记了根这码事，竟买来这无根、不实用的东西，刺痛了母亲心中的疤痕。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们不也是无根的花吗？远离家乡的游子，飘泊于异地，来到一个叫城市的地方淘金。白天穿梭于钢筋水泥之间，晚上悬浮在半空中的方格子里。哪儿能让我扎根立命呢？只有扎根于家乡的沃土，心才踏实。哪怕你是一株狗尾巴花，只要生长在母亲的心里，一样会永久绽放，绚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