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浇灌而下,玉京皆被笼罩在雨雾之中,抬眼之处唯有一片白蒙。
豆大雨点落在地上传来阵阵哗啦哗啦的响声,像是苍天的哀哭,又似黄土在悲鸣。
透过迷蒙雨雾,远处似有旗影晃动,旗帜之上正绣着一个赤红的恒字,仿佛染上鲜血般,军旗之下,数名旗手持枪握刀而立,腰身站得笔直,任由风雨再大也难损其刚毅军姿。
“梁明,将军呢?”
王栋冒着大雨朝帅帐跑来,迎面便看到梁明从中出来,于是开口问道。
梁明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望手中的饭菜,不由长叹一口气。
王栋似乎明白过来,轻声道:“将军还没吃饭么?”
梁明苦笑道:“自从酆都出来,将军就是这样,茶饭不沾。”
王栋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军粮紧缺,将军说要与士兵同甘共苦,可是现在都准备回到帝都了,朝廷前天刚送来一批牛羊和百米劳军,将军为何还不吃饭。”
梁明道:“方才我看到将军正在处理军务,饭菜一直摆在桌子上,他连看都没看,现在都凉了,我先让人热一热再给将军送来。”
王栋蹙眉道:“奇怪,以往龙将军最烦处理军务,把这些杂碎的事情都交给参军来做,今天怎么亲自动手了?”
梁明道:“好像是关于战死弟兄的抚恤吧。”
王栋摇头道:“不对,抚恤方面早就处理好了。”
梁明道:“是真的,将军这些天来就一直望着那份伤亡名单,拿着笔杆子在上边不停地勾勾画画。”
“咦,怎么不见陆飞他们?”
王栋想起了些什么便开口问道。
梁明耸耸肩道:“我也不清楚,从酆都出来的当天他们都还在,可是第二天就不见了,好像是给他们安排别的任务。”
王栋瞪着眼睛问道:“任务,还有什么任务?”
两人低声谈论之际,倏然听闻一声冷哼响起:“背后议论上将长短乃是扰乱军心之罪,你们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两人吓得脑袋一缩,扭头看去竟见一名白甲将领从雨中走来,但却是滴水不沾身,哪怕是银白靴子也未曾沾上半点污泥,白洁素净的叫人惊叹。
“白将军,吾等并非有意如此,还请白将军恕罪。”
两人慌张地行军礼道。
白翎羽剑眉轻挑,哼道:“这次便算了,以后关好你们的嘴巴。”
两人应了一声是,转身跑回各自的营帐。
白翎羽叹了一声,探出玉手掀开帘帐,叹道:“你的事情开真多,现在还没忙完么?”
只见桌案前那奋笔疾书的人抬起头来,竟是发梢凌乱,满嘴胡渣,朝着白翎羽微微笑道:“小羽儿,你来啦?你先坐会,我还要写份奏章……”
白翎羽冷道:“写奏章?在军营时你的奏章是让参军写的,在府邸时奏章又是秦大才女代劳的,你居然会写奏章?龙辉,你是不是脑子摔坏了!”
龙辉莞尔道:“傻瓜,我正常得很。”
白翎羽哼道:“从酆都出来后,你就没吃过饭,不是说处理这个就是处理那个,有这么多军务么,忙得连饭都吃不下!”
龙辉哦了一声道:“似乎真的挺多的。”
白翎羽差点没被他给气晕过去,声音提高几度道:“就是士兵有没有洗澡你也去管,你还敢说你自己正常?”
龙辉嗯了一声,有低头办公,白翎羽气得不打一处来,发泼地将他桌案上的东西通通扫落,喝道:“连饭也不吃,你是不是疯了!”
龙辉呆呆地望着白翎羽,讶道:“我刚吃过了!”
白翎羽哼道:“吃你个头,我明明看到梁明将饭菜捧出去,你连碰都没碰过!”
龙辉一脸茫然地道:“小羽儿,你在说什么?我刚刚吃了个葱花饼,现在军粮紧缺,全军都缩紧腰带,有个馒头吃就不错了,那还有什么饭菜!”
白翎羽强忍住打人的冲动,陪笑道:“我说,龙大将军,现在距离玉京只有五十多里路,三天前朝廷刚刚送来大批粮草和牛羊,现在是餐餐有肉,顿顿有酒!”
龙辉微微一愣,点头道:“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白翎羽只觉得肺腑一阵饱胀,一团团热气冒上脑门,恨得银牙紧咬,倏然又听龙辉问道:“督帅呢,他去哪了?”
白翎羽倒抽一口冷气,不断地对自己说冷静、冷静,继续耐着性子道:“督帅早就已经回南疆封地了,五天前你还跟我一起替督帅送行呢。”
龙辉哈哈地拍了拍额头道:“我想起来了!”
白翎羽哼道:“这个问题昨天你已经问过一遍了!”
龙辉嗯了一声道:“兄弟们的抚恤我还没处理,等我先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跟你好好说话吧!”
白翎羽只觉得一阵阵的不寻常,这小子神态极为端庄严肃,丝毫不似开玩笑,可是抚恤之事早已办妥,朝廷已给战死将士家眷一笔丰厚的补偿,而且豁免烈士三代的纳税。
一股冰寒涌上心头,白翎羽低声道:“龙辉,你没事吧?”
龙辉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啊,我身子好得很,不信你来看!”
说罢伸出手腕让白翎羽把脉,白翎羽一握之下只觉得他体内真气宛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测,气脉坚韧强劲,不但没有受伤而且还比昔日强了几分。
白翎羽刚松了口气,却闻及一股香风飘来,回头一看只见于一名端雅美妇走入,正是剑仙于秀婷。
白翎羽急忙行晚辈之礼,于秀婷温雅地点头回礼,檀口轻启道:“白将军,妾身有些私事想同龙将军商讨,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白翎羽反应过来,心忖道:“定是魏雪芯的婚事,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
想到这里不免小小吃了些味,但还是应了一声是,便走出帅帐外。
龙辉起身道:“谷主亲临,晚辈有礼了。”
于秀婷摆了摆云袖示意他坐下后,纤手提起裙裾,纤柔的腴腰轻轻一沉,优雅地坐在龙辉对面的软垫上。
于秀婷蛾眉轻蹙,檀口似张似阖,仿佛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说道:“龙辉,冰儿派给你的那几个妖族高手呢?”
龙辉想了想道:“我刚让他们去休息了,毕竟大伙也累了。”
于秀婷轻叹道:“他们早就已经走了,半个月前就跟冰儿娘俩一起走了,你当时还对外宣称派这几人先回玉京送信,向家眷报平安呢。”
龙辉只觉得脑门一阵刺痛,咬牙道:“没理由啊,我记得他们……”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心口一阵剧烈跳动,气息顿岔再也说不出话来。
于秀婷见状急忙以手摁住他天灵缓缓度过真气,助其平复头痛。
望着龙辉那张略带苍白的脸,于秀婷心中一阵无奈苦叹:“这便是魂气魄元受损的后果吗……记忆似乎已经开始丢失了!”
心绪再度飘回奈何桥之上……一声压抑了千年之久的怒骂,一个等待了千年的耳光,随着今生的新恨一同爆发。
洛清妍双眸泛红,酥胸不住起伏,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大了这个耳光,身子竟不知觉的颤抖起来。
龙辉,又或者是玄天真龙,淡淡地朝她瞥了一眼,叹道:“气消了么?”
洛清妍咬牙道:“除非你死了,不然气永远不会消!”
玄天真龙朝奈何桥望去,叹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故意来迟,就像当年一样,任由楚无缺遇害?”
洛清妍冷笑道:“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玄天真龙垂目道:“当年我是有意延缓行程,但今日我并无此意!”
洛清妍哼道:“嘴巴是你的,随你怎么说都行!”
玄天真龙道:“尸魂转灵决让龙辉变成了胎气,也不知是这些小鬼用力过猛还是如何,使得胎气又进一步还原,便将我唤醒了。等我醒来后,就感觉到你跟冰儿有危险,之前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知!”
洛清妍冷冷地望着他,过了半响忽然道:“若你提前苏醒,你会出手救无缺吗?”
玄天真龙毫不犹豫地说道:“会!”
气氛再度凝聚,倏然洛清妍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妩媚娇笑:“咯咯……会?玄天真龙,你居然也会讲笑话,真是笑死我了!”
只见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轿靥酡红,酥胸起伏,腰身弯曲,宛若乱颤的花枝般,妖娆艳丽,然而却又暗含七分悲凉。
玄天真龙冷哼一声,猛地一拂衣袖,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玄天真龙何须跟他人多费唇舌!”
洛清妍倏然一愣,俏脸顿时一阵煞白,凤目顿时一片茫然和迷离,囔囔道:“是啊……费什么唇舌,就跟当初在寺庙里一样,明明心里藏着许多话,却连嘴皮子都懒得动……”
玄天真龙转过头去,朝于秀婷瞥了一眼说道:“中了煞域的抽魂术,元神已经受创,待我替你疗养元神吧。”
说罢手掌一拂,淡淡荧光泛起,涌入了于秀婷眉心,于秀婷只觉得神念舒畅,全身泰然,有股说不出的舒服。
洛清妍美目泛起一阵泪光,忽然说道:“玄天真龙,我求你一件事!”
玄天真龙微微一愣,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叹道:“但说无妨。”
洛清妍咬唇道:“求你救楚无缺!”
玄天真龙朝奈何桥端详了许久,欲言又止,眼中泛出阵阵无奈,随即长叹一口气,不住摇头道:“并非我不想救,而是根本救不了,楚无缺已经散尽元神,不复存在也!”
洛清妍泪眼顿时迷糊了双眼,颤声道:“玄天真龙不是无所不能么……你一定有办法的!”
玄天真龙看着她泪眼摩挲的凄苦模样,眼中没来的生出几分怜惜,说道:“重造元神我倒是可以做到,但造出来的元神却不再是楚无缺。因为世上不会有两个相同的元神、同样的灵魂。”
“我不信!”
洛清妍指着玄天真龙,娇喝道,“你分明就是不愿意救,就跟当年一样,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玄天真龙发出一阵苦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在你心目中我永远是个卑鄙小人……嘿嘿,还以为转生后可以补偿昔日之过,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洛清妍咬牙道:“救回无缺,我什么都答应你!”
玄天真龙倏然一愣,随后又是一阵无奈悲苦的大笑:“什么都答应……在你心中我端的是如此不堪么。”
天龙悲鸣,苦笑无奈,整个阴冥地府仿佛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动着,发出轰隆隆的颤抖。
“不管你是云曦也好,洛清妍也罢。”
玄天真龙一字一句地道,“我虽可疗复受损元神,但却无法救回消散的元神,就如同高明大夫不能起死回生一般!楚无缺的元神魂魄尽散,融入天地,我——无能为力!”
洛清妍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噗咚一下跪倒在地。
于秀婷听到玄天真龙这般话语后,也是心如刀绞,俏脸血色全无。
玄天真龙道:“清妍,你也中了抽魂术,待我助你疗复元神吧。”
洛清妍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野猫般,嗖地一下便窜了起来,指着玄天真龙的鼻子骂道:“住口,你这卑鄙小人,清妍两个字也是你叫的吗!”
玄天真龙微微一愣,又道:“那么妖后娘娘,还请暂息雷霆,待在下替你疗复元神。”
洛清妍呸道:“谁稀罕,我便是死也不受你恩惠,马上给我滚!”
玄天真龙蹙了蹙眉,叹了一声朝洛清妍走去。
洛清妍柳眉一扬,玉手撮指成刀隔空一划,玄天真龙跟前顿时裂开一道深痕,凤目含煞紧盯眼前之人,一字一句地道:“我与你已经恩断义绝,你若擅越此线,休怪我不客气!”
玄天真龙望着脚前的深痕,顿感一阵心酸和无奈,双目竟现一丝晶莹,但随即有消失的无影无踪,长叹一声道:“罢了,看来我是不该出现,既然如此那便重归于无吧!”
说罢两眼一闭,那股威压天地的气势顿时散去,随即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