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独自穿越那片灿烂栀子花地,我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惊了自己。
我是那么腼腆的孩子,黑黑瘦瘦,安守本分。着黑色灰色所有暗色系列的线衫,总低头,细步在校园里孤寂穿行。
从大一到现在,我,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那个漆黑飘着细雨的夜,从宿舍一溜烟爬起,穿宽大粉色的睡袍,赤脚,在校园最深处的小路上来回奔走。一边的黑发遮住我的脸颊,我慌张而快步的走,最后飞奔起来,像自己与自己赛跑。
我幻想,跑起来的时候,身后有巨大华丽的翅膀扑嘶颤动。沿路而来的,有多么优秀的人簇拥着唤我的名字。落轻!落轻!急切和热烈。我是他们掌心的公主,任何人,都会保护着呵护着我,不让我在夜里哭泣
而后,满身疲惫的回到宿舍,身体像停罢的时钟,瘫在床上。仰面,大口呼吸,闭眼,咬紧嘴唇。缄默,不发一言。
那以后,每个粉墨浓妆的夜,兀自惊醒到无言。惟手指惊恐着,冰凉的攀上左边面颊。细细抚摩眼角突兀着刺痛的伤疤,合和枕边从那园里偷偷摘来的细锁的栀子花香味,再次,睡去。沉沉地,有泪痕,不知所措的滑落
二
落轻,你还是,少哭一点吧,那样人也会精神些。
这个庸懒的午后,我们逃了枯燥的素描。楚楚坐在斑驳的阳光里,漫不经心的翻一本名叫情书的书。片刻,小心翼翼冒出一句安慰。不等我迟疑,眼又迅速沉进书中。
有两秒,我的画笔顿在空中,鼻子发酸。
那些哭醒的夜,是,楚楚动容的安慰才足让我欣然坦荡。只是,她太过天真的笑,如何盛得下我这发霉的心事。
呵呵。我干笑。你说什么呢。快别扭来扭去的好不好,当好你的模特儿吧!不然我的作业又无法按时完成了。我假意呵斥她。她欲言又止,最终朝我伴个鬼脸,规规矩矩摆好姿势,不再说话。
下笔更凶猛了。
我在素描纸上疯狂涂抹,线条凌乱。原本通亮,高光迭起的背景被我弄成乌黑一片的深夜。我一口气削断了五支铅笔,直到指头发麻,隐隐作痛。以至于什么时候身后有严厉的声音响起,我也不曾察觉。
童落轻,又是你们,怎么又到处乱仍垃圾!
有个单薄的影子,在我低头的视线里模糊高大。还未回神,楚楚已慌张张起身过来拉我的手。我们对面站着,真如做错事的三岁小孩。楚楚花一样的脸挤出我见尤怜的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只有我噤声,顾不得与他嚼舌根。蹲下身来,不慌不忙地,收拾我的画夹和铅笔,直到,走出他俩的视线。
我用一块五毛钱在拐弯的学子餐厅买了最爱喝的草莓酸奶,然后还在经常租书的地方找到一本不错的书。
从商店出来的时候,阳光真的很好。我大口大口的喝着酸奶,喝完最后一口,终于忍不住大声的笑了。没心没肺的,酸奶飞溅到眼里,咸咸的,耀眼的酸疼。
我只在两种情况之下大口大口的喝酸奶。一是欢喜,二是难过。
楚楚的情报太准。
今天下午,果然是江早值日。
三
那个下午,直到一节国画课结束的空挡,楚楚才趔手趔脚地,从后门偷偷溜了进来。她坐在我旁边,也不跟我说话,只顾爬在桌上一个劲儿傻傻地笑。我小声叫了她几次,她像牵了线的木偶迟迟没能反映过来。末了,从口袋里,掏啊掏的,掏出一张纸条,伏在我耳边,声音含笑,吐气若兰。落轻,这上面有江早的电话号码呢。她皱皱巴巴的摊开,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最后一位数字,老师便点了我的名,让我分析徐悲鸿的八骏图的画法技巧。大脑里一片空白,索性在前后左右同学的帮助下,吞吞吐吐,蒙混过关。
再转眼来,那张纸条已被楚楚细心藏好,不知所踪。
而我的脑里,正飞快的盘算着一件事情。江早的字怎么那么潦草,最后一位数字到底是3,还是2。
而后的那几个星期,江早常常去我们班听课。楚楚羞涩的被他搂着细腰,亭亭落在教室里最后一桌。
帅哥美女的搭配,总能吸引众人的注意。叫人啧啧不已。
彼时的我,正忙着报考江南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早出晚归。校园里几次匆匆与他们碰面,或娇羞地打个招呼,或远远驻足观望,而后低头,微笑,各自离去。
他们的恩爱,是雨水里的涟漪,华丽而盛大。我是岸边的垂柳,只随风招展,却挪移不了半步。只够艳羡,无暇顾及。
四
十月一日国庆,学校放七天长假。油画老师出了一道作业题,让我们画心目中最美丽的地方。
楚楚不假思索的告诉我,她早计划好了,会和江早去一趟凤凰。那是她多久的心愿,如今和心爱的人去,自然是水到渠成的美妙。
落轻,你呢?
呵呵,我爸妈想我想的厉害,早叫我回去陪陪他们了。
我想,我很卑鄙,竟然用回老家来搪塞她。须不知,我早买好了去浙江的车票。那个名叫乌镇的江南小镇,在梦中重叠多次。
那是,江早的老家。
楚楚他们比我先走。望着手机上她时不时发来的传递幸福的讯息,我的心,一阵阵纠结的痛。当然,痛完过后,还要继续微笑,或者以鄙视和不屑的口气跟他们开开玩笑,比如让你家江早好好照顾你不然他回来我会让他好看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调侃。
临行前,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裹了黑色的风衣,去了趟曾让我惊艳的栀子园。我半蹲在那里,闭着眼睛,凝神的闻。无奈,光阴坠如粒粒橙,这深秋的风,让我再闻不到馥馥的栀子香味。
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
再起身时,头里一阵晕眩。眼里,一片湿润。
五
一个人的乌镇,寂落而静谧。
画了无数的画,撕了无数的画。直到踏上归途,也不太明白这次出行是否有着任何的意义。不幸的是,途中还丢了我心爱的三星。等我落败的逃回学校,不料,楚楚比我回来得更早。
她哭的哽咽,断断续续的抽泣,我有心无力。
她一个字也不说,我如何安慰。
楚楚,还记得,你告诉我,让我少哭一点么。你看我,现在多么阳光,而你却
我夸张的笑,说得那么费力,自己都觉得假和无趣。我怎么还会有脸去安慰她?如果她知道我去了乌镇,去了江早的老家,她会怎么想,会继续要我这个朋友么。
我继续往包里掏东西,呵呵,看啊,我给你带了礼物,你不是喜欢画国画么?这是上等的毛笔
她依旧不理我,直到电话响起。她迅疾接了去,边擦眼泪边着急解释什么,喂,是江早吗?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听着她委屈的道歉,我的心,堵得慌。
楚楚真是遇到命中的劫数了。
尽管,那年的夏天,她也曾,对另一个人如此虔诚地saysorry。
六
我和楚楚,从高中起,便是同学。
那所偏僻的县城高中,似乎是因为有了容貌娇好个性爽朗的楚楚,才变得让人更加留恋。
她是在我高二时,从市里转来的学生。长发黑眸,及膝的碎花长裙,走起路来风声摇曳,是高二年级供认不讳的绝色美女。而我,光是小时候因贪玩从高处跌下留下的眉角那条长达三厘米的深深刀疤就已经让人莫名生厌。所以,我谨慎地,如一个刺猬包裹着自己。少说话,把心思全花在学习上。顾而,没有一个谈得上话的朋友。
我还清晰的记得,那是运动会最后一个项目,四乘一百接力赛,我跑最后一棒。前面队员的落后让我徒生压力,接了棒,紧闭了眼离弦样奔出去,还是,落败。是楚楚,只有楚楚,惟独是她,微笑着向跌倒的我伸出了纤细的手,她仿若公主般爱怜的笑,让我受宠若惊。
无论她的那次援助是有意还是无心,我都悉心地,卑微地看管着这份自以为难得的友情。高中的生活单调而乏味,个性锋芒的楚楚自然觉得约束与无奈。她很会想点子,例如偷偷组织全班的男生进行拔河比赛,哪一队赢了她便请哪队的男生喝啤酒之类。男生们往往趋之若骛,费劲心思讨她欢心。可,也有孤傲的鸟儿埋头苦干备战高考不为所动的。
黄彬,便是那独特的,让楚楚恨得直咬牙却又拿他没办法的独一人选。
他坐在靠走道窗户的位置。满满一桌子的书挡住他的清秀容颜。楚楚喜欢故意在走道上大声唱歌或者和别的男生打打闹闹,以引起他的注意。他从来都不多看她一眼。算自己的习题,读自己的单词,仿若生在隔世,不食人间烟火。
楚楚向我求救。
黄彬是我的邻居,我可以,帮她递写着浪漫诗句的粉红纸条。
往往是在回家的路上。上坡的时候,他推着那辆破烂不堪的自行车,走得有些快。我吃力的与他保持平行,而后深呼吸,把纸条揉成团,扔进他车前的篓子。他看我一眼,面无表情。我亦然,吐葡萄班说出楚楚的名字,赶紧慌张跑开去。
黄彬,我喜欢你。
黄彬,我,想你。
黄彬,你可以在明天午后去一躺学校后面的小河吗?
纸条上的每一个句子,都是我要说的。不是吗?我躲在被窝离偷偷哭的时候被妈妈发现。我解释是因为期中考试没有考好的缘故,妈妈居然信以为真,关上门,不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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