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奢求寻找的结果,因为我追寻的始宁墅早已风化在时间坍圮的边缘,展露在眼前肯定是沧海桑田的变迁,曾经的园界湮没在衰草离披之中,抑或被喧嚣繁华践踏在沉实的地底下作恒久地睡眠。
但始宁墅确实存在过。始宁墅并不是一幢别墅,它是本宅之外营建的一座田庄,为南北朝士族经营经济的模式。它是谢玄在淝水之战后看中东山风水,疏浚池潭,以观林壑之美而建,殁后为谢灵运继承。谢灵运,南朝宋成功的诗人,失败的政客。搜阅黄渍的上虞县志,只留下关于始宁墅的一鳞半爪,东汉时上虞大部归属始宁,在寥然的文字里可以粗略勾勒出始宁墅界限,以东山为据,周旋几里,为始宁墅,漫漶的文字堆里似乎蔓草疯长,荒烟蔽空,苍然古色,在晋宋深处,我眺望到了这样一副图景。始宁墅更存在于谢灵运叙山野草木水石谷稼之事的山居赋里,墅四围风景繁复,近东山泉跌荡,近南山萦川迂,近西色彩缤纷,近北修堤伴湖。山水相乐,山居之佳所。
我切切实实地踏上了找寻始宁墅的征途。12月9日,受朋友之邀偕乡土文化的热爱者,缘沿谢灵运山居赋细节的印迹,开始丈量始宁墅。我们把踏访的源头定格在滋养虞舜的曹娥江畔,由梁湖堰遗迹,江坎头古四十里河入江口端视,江边芦苇茂盛,昔盛今衰。被江堤扼住咽喉的古四十里河腐臭的断河上,弥望的是满目狼藉,污染的河面竟成了历史的皮肤。车过洪山湖,湖蹙缩身姿在视线的扫描中,昭示着历史的颤巍。在靠近我更愿意称它为城市的百官的边沿遗迹,终究抵不住城市对它们的倾吐。我们追寻的脚步终于开始逃离这种压抑,在祝家庄黄绿相间的山野里,探访那把持“水仓头”的门槛,虽然流水依旧,死寂覆盖,杂草蔓延;但门槛不再,肆虐的水流自由地流淌,那丰沛与滂沱随着乡间午炊的烟柱淡抹在山腰云底。石滂岙仍静静地蜷在蜿蜒的山路深处,百仞仍在,巍峨绵联,拉扯着群山,围拢着山麓下每天仰望她的百姓民居住;只是曾经辉映过七彩阳光的飞泉早就熔化成飘过头顶步履蹒跚的懒云。那一条浅露肌骨的溪流,那一方方距离有间的墙院,那一声声稀落的鸡鸣狗吠,那村民清澈而崇敬的仰视目光,仿佛淹留着始宁墅破碎的影子。影子荡漾,脚步挪移,下午探访黄竹林,这始宁墅的东墙,扼守着上虞和余姚接口,果不其然,两边山坡竹繁树茂,冬日的竹林显出一丝疲惫,荆棘却绿意斗寒,矮山拉着四明山系的裤管,公路一转弯,始宁墅就会消失在眼前。试想当初山路未通之时,这儿是绝好的围墙,谢灵运的诗赋可以尽兴抒写关在墙内的风景。折回过西溪湖,这曾经滋润过山居赋的湖啊,现在却被时间的尖刀划出了深深的刀痕,断裂的脉管滞留着开始发酵的血液,她现在只能羡慕东风水库的风光,在叹息与绝望中完成着涅磐。我踩着始宁墅的边沿寻找,可是我看不到那曾经的繁盛,甚至一丁点残骸,一瓣瓦,一块砖,一根木栅或让我兴奋的遗物;我只感觉到那天空平静的阳光,郊野枯竭的冬色和始终平坦的鞋底,我并没有找到文字里的始宁墅
但我内心突然萦绕着始宁墅,这始宁墅已经不再是谢灵运经营的庄园,它是谢的影子,是谢诗中营造的山水之胜,游玩之乐了,是一个抽象的符号标志。我开始确信自己窥见了始宁墅,那颖悟聪慧,文章美俊,江左莫逮的谢灵运,看见了山水诗的渊薮,他拖着轻捷的木屐,仆人影从,火把连龙,寻高山涉深溪,造访幽峻,临赏险峰。他用他的脚步在纷繁芜杂的美景丛中踏出了观赏之路,连李白都想用他笃笃的木屐登览天姥山。谢灵运依托其独特的身世和特立的性情,开创了中国山水诗歌一派,在晋陶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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