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陶潜田园诗之后继承并旁辟一路,将自己的性情蕴藉在这象形文字当中。在始宁这幽居之所其间,谢灵运踏访览景,铺赋挥诗,虽然赋文平平,诗歌却荧照诗史,那“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脍炙人口“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的精巧,无不张扬着山水本有的特色,在始宁之时也有作品。“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山行穷登顿,水涉尽洄沿”(过始宁墅),这是过始宁墅的情形“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澹忘归。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石壁精舍还湖中作)那黄昏晚归的景色在谢灵运的笔下就如此迷人,何须等唐诗宋词呢。我找到的始宁墅原来是那份自由徜徉流连在山水之间的惬意,这份惬意一直绵联到唐代,从孟浩然“为多山水乐,频作泛舟行”的偏爱到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幽谧,影响着綦毋潜、祖咏、储光羲、常建等唐人,山水诗的阵营骤然扩大。柳宗元的“永州八记”也风尘仆仆而来,以愚称慧。谢灵运只是横立在他们面前的一个远且高大的背影,而始宁墅则是天然底色的背景。我已经找寻到了始宁墅,不是吗?那幅幅似曾相识的山水图景,纵然有些许沧桑,些许浑浊,但在英台故里,玉带河畔,那农家依偎山水的从容与悠闲;石滂岙深处,山崖面前,山巍水澈的纤尘不染;黄竹林里,密竹丛中,泾渭分明的墅界静谧:我着实感受到了残留的山水气氛,我可以较为明朗地想象谢灵运的步伐,他走在始宁山水间,走在唐山水诗前,背后拖着一条辉煌的影子。
寻找始宁墅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此,更在于我又一次在陶潜那自然淳朴的田园之后,发现了治疗精神创伤的新处所,找寻始宁墅的意义开始变得凝重,山水的存在不光光是性情抒发,表面的意趣掩藏着精神的疗养。古人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谢灵运为仁智者营造了天然的疗伤场所。山水的功效是任何都市无法比拟的,记得雷抒雁说过,乡村是政治上的失意者,商战中的败北者,战场上的伤残者,是激烈的争斗之后寻找宁静地方的疗伤处所。由此类推要说疗伤,谢灵运营建的山水田地更是政场失意者的疗养院,比乡村更僻静更清新。谢灵运确实来始宁墅疗伤过了,因为“性偏激,多愆礼度,朝廷难以文义处之”他仕途坎坷,由晋入宋,官位降低,性情不羁,几度起落,几番疗养,终究没有耐心,颠仆在政治的刀尖浪口上。但他的举动让后人瞧见了,于是孟浩然来山水间了,疗复“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的雄心,从此孟夫子“风流天下闻”;接着王维去辋川了,甘心“倚仗柴门外,临风听暮蝉”将山水诗田园诗揉合得妥妥帖帖。更多的山水被带着郁闷忧伤的文人惊扰,山水的天然本趣沾染上了浓浓的情愫,景境心境合一,诗歌更加绽放。寻找始宁墅,就是寻找疗复受伤心灵的场所,我们的寻找已经不单纯是丈量谢灵运始宁墅的横纵,也不是探求山水诗的鼻祖,甚至不是阐释山水精神疗养的意义所在,我霎时觉得我们的找寻是否也正在寻求一种精神的疗养或者慰藉呢?我们不走在翻云覆雨的政坛上,现代的生活无形中给我们抹上了创伤,是繁忙工作之余的喘息,是疲惫的心灵需要轻轻休憩。心灵不需要灯红酒绿,不企求引吭高歌,它要求的是贴近那稳重的山和睿智明澈的水,呼吸着古代淳朴的空气,涤荡当今社会、生活的聒噪,走近山水诗歌走进青山绿水。虽然冬日田园消瘦,山水冷漠,但毕竟还有我们找寻的影子,无限虚幻却又无限逼真的幻像,始宁墅这个符号化意象蕴涵着澹泊名利、清心寡欲和无尽的舒缓从容,让困顿的心灵有休憩的时刻。今天找寻始宁墅的意义大概也在于此吧。
找寻始宁墅,我们刚刚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