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于大人府上派人给沂王府送来了,许多瓜果,莲蓬,红菱等食物,并且另送来两个物件儿。一枚黄铜制的七孔七巧针和两个精巧的盒子。于大人还捎了话来:“乞巧节到了,姑娘过一个好节吧!”
贞儿和伍儿接到东西,高兴得像小姑娘似的跳了起来。是的,已经好久没有过七月七乞巧节了。
记得那时在宫中,宫里的宫女们早早就企盼乞巧节的到来。七月七那一天,宫女们不用再穿呆板划一的宫装,而是穿上自己喜爱的衣服,个个都像盛开的花朵,姹紫嫣红,美丽万方。
到了晚上,大家齐聚开襟楼欢宴,宴罢。凭窗览月,用五彩的丝线穿针乞巧,比赛谁穿的越快谁就越灵巧,还要选出七窍皇后呢!月上中天之时,宫女们在庭院中摆上香案,供上瓜果,笔砚,针线,焚燃香烛,双膝跪地,合十双手,默默地诉说自己的心愿,虔诚地乞求双星保佑。
葡萄架下,银盆蓄放一盆清水,在微微的银华中,细细的微风里,看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偷听他们倾诉一年的绵绵情思与悠悠的相守相望的情话。
这时的京都,御街闾巷,华灯璀璨。处处轻歌,地地曼舞。丝灯缥缈,文人,仕女,流返期间,正如唐诗所写:“倚阑殿北钭楼上,多少通宵不寐人。”
临睡前,宫女们还会把装有小蜘蛛的木盒放在枕边,次日打开观看,蜘蛛织网网正,网圆,预示自己的心愿得以实现。
见浚看着这些奇怪的东西,拉着伍儿姐一个劲儿的问:“伍儿姐,这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让我也看看。”
一旁的玉蔓走过来,拉着见浚走到—旁,把嘴凑到见俊的耳边:“浚儿哥,这是女孩七月七乞巧的东西,你们男人是不能摸的。黄黄的铜针是用五彩丝线迎风穿针,乞巧心灵手巧。那盒子里边是结网的小蜘蛛,祈求姑娘嫁一个好郎君。这都是于大哥送给贞儿姑姑的。”
说到这儿,玉蔓眨着一双丹凤眼看着比她稍高的见浚说:“浚儿哥,等我长大了,你会不会送我呀?”
见浚看着玉蔓说:“长大了,你还对我好,我就送你。你对我不好了,我就不送你了。”
玉蔓欢喜地扑闪着—双如蝶翼般的双眸,乖巧地点着头:“蔓儿肯定会对浚儿哥好的。”
贞儿和伍儿听到这一对小人的对话相视一笑,心里暖暖温温的。
打开精巧的雕花小木盒,是一个花生豆般大的花背小蜘蛛,蛛丝结网,网住情郎的心。贞儿如细瓷的脸,在看到蜘蛛时,宛如一朵春光中灿烂的桃花,明艳妩媚,点点褐瞳又如夜色中的一对明星,炯炯闪烁。
伍儿也绽开了娇媚的笑靥,轻抿一下红唇,宛如清莲的脸颊,蕴集了一个小小的酒窝:“贞儿姐,今天乞巧节,晚上我们乞求双星保佑,不要辜负于大哥的一片心意哟!”
说完向玉蔓和见浚眨了一下眼睛,欢笑着四散开来。
夜,寂静无声,半轮明月幽幽地悬于无垠的墨海深空。清华的月色淡淡地流淌,墨海中钻石般的银光,铺成了一条横亘天际的白带,茫茫苍苍。
牵牛星,织女星,相隔在星河两岸,光芒四射,遥遥相映,祈盼这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
浓郁的葡萄架下,星星点点的月影,一缕琴声伴着悠悠的歌声,萦绕在沂王府后花园的夜空……
纤云弄巧,飞叶传恨。银河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歌声婉转至极,幽怨至极,把人们的思绪拉得很远,很远……
夜色中隐隐的地随风传来,伍儿喃喃的细语:
“昨夜又梦回故乡,江南美景依旧如画,‘水花江四处,山竹翠香围。’山明水秀之间,故乡依旧亲切可人。只是爹娘思念女儿愈加苍老,皱纹深深,泪痕重重。娘亲拉着女儿柔弱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女儿扑进娘亲的怀中泪流沾衣,娘亲心里有多少千言万语要给女儿讲,女儿又有多少万语千言想像娘亲倾诉,不知为何总是难以成语,以致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悠忽之间,一声炸雷响起,一切皆化为乌有。惟有夜半清冷如冰的月光,唯有袭人心魄的孤独和寂寞。
想起入宫前,孩儿与爹娘兄弟难分难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儿和爹娘涕泗交流难以面抑,所幸邻人劝慰,方才止住悲啼。邻人道:“皇宫幽深,只有机灵的女子方可出人头地,小女机灵过人,才智超群,貌美如花。入宫之后必可崭露头角,得到皇家的宠幸。那时光宗耀祖,富贵荣华,谁人能比?”爹娘闻邻人之言方止住泪水,催我上路。耳边响起阵阵催人上路的鞭炮,带着爹娘的殷殷嘱托,乡里邻人的祝愿,坐进小轿。望着秋日残阳下消失在村口的爹娘的身影,听着远去的鞭炮锣鼓声,儿早已泪流成行。
故乡渐行渐远,再回去只能在夜半梦中。
往日如昨,言犹在耳。徒有格调,谁人能识?现如今只盼父母安康,兄妹平安,让伍儿早日回故乡,守着爹娘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
此生,此世,伍儿不慕金玉华堂,锦绣温帐,只愿一围东篱,两簇秋菊,三间茅舍,自在一方……“
说完伍儿跪在庭中,面对璀璨耀华的双星,深深下拜。
贞儿、见浚与玉蔓静静的看着,听着,泪水早已打湿了贞儿的衣襟。
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跪在银华支离的青石板上,菱纱长裙如一潭水纹逶迤于地。青丝缭绕,蛾眉轻愁,双手合十,微闭双眸,喃喃祈祷。
案几上的白瓷花薰中轻烟袅袅,瓜果飘香,微风吹着葡萄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伍儿姐,牛郎哥哥和织女姐姐已听到伍儿姐的祈祷,一定会让你心如所愿。”
身旁一直沉默着的见浚,愤然而起,走到伍儿的面前,把伍儿扶起说:“不行,谁也不能走,等浚儿长大了,把你们的爹娘都接到沂王府。一个封为正王妃,一个封为副王妃,咱们一家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贞儿和伍儿不禁对视了一下,眼底里生出一层暖意。
这时,女孩又急急地说:“浚儿哥,那玉蔓呢?你不是那天还答应娶我吗?”
“你吗?……。”见浚看着玉蔓含着泪珠的丹凤眼,犹豫了一下后说:“最多封你一个婕妤吧!”“不,我不要婕妤。我要当王妃!”说完,玉蔓“哇”一声大哭起来。
贞儿和伍儿看到这个情景“噗”的一下,笑出声来。贞儿走过去把玉蔓搂入怀中,宠溺地掏出手帕,一边给玉蔓沾泪,一边说:“对,我们蔓儿,就是王妃。”
玉蔓一听,才转涕为笑,晶莹的泪珠,恰似绿蔓丛中一朵带露的小花。
见浚斜着眼看着玉蔓笑靥如花的样子,撇了一下嘴,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贞儿看着这一对喜笑怒骂,两小无猜的小冤家,天真纯情的样子,心中充盈着一种欣喜和莫名的熟悉感。
长长的秀发,一双柔柔的双眸,如羽翼般的睫毛轻轻忽闪着,旖旎而温柔,轻轻抿嘴一笑,似曾相识。
思绪如微风吹过书页般轻轻的翻着,慢慢回到,五年前在清宁宫,第一次见到伍儿的情景:
一身紫色的宫衣,长长的秀发,挽着两个双丫髻。一双柔柔的双眸,如羽翼般的睫毛轻轻忽闪着,旖旎而温柔,轻轻地一抿嘴一笑,盈盈下拜。一声“贞儿姐”,仿佛仍旧萦绕在耳畔。
越长越像伍儿的玉蔓,慢慢长大。伍儿的绚丽年华,在深宫中渐渐老去,玉蔓的年花在深宫中渐渐开放。
贞儿相信这就是一种上天赐予的缘分。
夜深了,伍儿带着见浚和玉蔓回寝室休息了。贞儿自己静静地坐在的葡萄架下,眼望着浩瀚的星空,听着牛郎和织女的切切情话,回想着伍儿的身世。
伍儿是英宗正统十二年间选秀从江南应选的“良家子”美丽温顺,多才多艺,一手古琴技压群芳。经过“海选”“初选”“复选”和“精选”“留守”,多道近乎苛刻的选择,成为三百名留宫入选的宫女之一。然而,昔日昭君之侧有毛延寿,故明珠暗投,永无出头之日。今日在伍儿身旁又何止是一个毛延寿?以权谋私,厚此薄彼,以伍儿这样才情和美丽的女子,仅做了周妃身旁的一个粗使宫女。然而,当周妃看到她的美丽和气质后,又把她派到远离皇帝身边的太子宫,伺候小小的太子。现在的沂王殿下。
时光在流逝,经历了太多的希望和失望后,伍儿她现在唯一的愿望,是早日回到家乡,守着老迈的爹娘,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而我呢?我贞儿又乞求什么呢?
贞儿眼前满是苍凉和渺茫,如同自己的后半生。
父亲被牵连获罪,卖女为奴,来到深宫二十余载。不知爹娘身在何处?也不知小弟是否还活在世上?自己的将来又该怎样度过?难道真的变成白居易《上阳白发人》中的一个活脱脱的白头宫女吗?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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