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份心意。”程女史想了想道:“也是了,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黄表:这里指纸钱。】
程女史告了辞,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事儿告诉沉舟,沉舟接此消息,如晴天霹雳,站都站不稳,忽然间便放声大哭起来,程女史怀抱安慰她,与她同悲。
这真是天意捉弄,无巧不成书,为了妹妹入宫,如今却连妹妹也死了。母亲也被人杀了。天底下,还有如此悲惨之人、悲惨之事么?沉舟越想越想不通,天意如此弄人,沉舟一时万念俱灰,起了轻生的念头。
一日晚间,趁人不在之时,沉舟便偷偷出了房门,偷往宫中一处水井去了。据说胡慎少监给沉舟的妹妹在宫外立了一个墓冢,沉舟托胡慎为妹妹做了一场超度的法事,又偷偷在宫里烧了纸钱,如今已是生无可恋了。
沉舟对着井口,慢慢道了一路的辛酸:“吾妹侧畔,你泉下有知,阿姊今日与你说话,望你能听见。我们姊妹二人与母亲自被大娘从家里赶出来,走投无路,一路乞讨到了南京,谋得为温国公家清理看护祖坟的差事。谁想温国公南下祭拜,看上母亲姿色,下了手,挣扎之中,母亲被他丨凌丨辱。仓皇之间,又被他夫人发现,于是在盛暑天气,把我们母亲生生杖死在路边。我那时候哭啊,哭哑了嗓子,哭碎了心,到今天还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后来,我们姐妹二人无路可走,只能求着投奔父亲生前结交的柴家,柴老爹收留我们,我却知道他夫人看我们不起,若我无事可做,养在他们家中,岂不是成了闲人?柴夫人董氏最为刁钻,我怕她不利于你,所以听闻宫里在聘女官,便借口为你筹办婚事,想着进宫谋份差事。你却一直说要为母亲报仇,我原想你是说说罢了,如今想来,恐怕那时候你就日思夜想,终于发了痴狂,也是恨这苍天无眼的缘故吧。阿姊知道你最要强不屈,心思却单纯正直。如此恶浊之世,容不了你这样的清辉明月。阿姊也累了,我还想着宫里是个什么好地方,哪天得了上头娘娘青眼,说不定也能把温国公一家的恶行揭发出来,没想到,也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几个月前,被人欺负了,如今三天两头吓唬我,我成宿成宿不得安眠。如今,你也走了,我什么大不了,放不下,天底下已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人了。若是还有一个痴情男子,也不过见我面目稍稍可悦,轻薄我一阵子,如今也逃往山东,不复相见。我这样的人,天厌地弃,没什么可怜的。命而已,命而已,天不欲存我,我又何必与天较劲?少了我一个,冬天过了,一阳来复,仍是春天。”沉舟伸手抚摸井口,想要下探,不想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
“你既然背负这样的耻辱痛苦,一死了之,不是更令仇者称快?”
沉舟转身,竟是程女史,惊道:“程女史怎么来了。”
程女史冷冷地说:“天下可怜人不止你一个,可怜之人之所以可怜,是他们不敢不可怜,他们天天哀叹命不好,恨天恨地,从来不恨自己。所以他们可怜,可怜至死也不明白道理。皇宫这么大,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都住在这里,你若想一争长短,还怕没有机会么?要死,你也要拉着温国公一家跟你一起死,白在这里哭有什么用?你若不愿听我的话,井就在你前面,你一发跳下去死了便是,你若听得懂我说什么,还怕没有报仇的机会么?”
沉舟眼目低垂,叹息道:“我不过一介女史,同侪尚且欺负我,我又有什么能耐呢?”
程女史道:“你是女史,我就不是么?你自觉没了妹妹,又在宫中朝不保夕,难道我就没有叶落知秋之感?尤处娴如今已经当了掌籍,现下承乾宫的人嘴里又不严实,当初我故意挑仪轨错误,使得尤、秦二人被骂差点无法升秩之事,已经被她们知道了,我又该如何自处!人人都像你这样,遇事就想着一发了断了,宫里谁还能活?”
沉舟听了,不禁抱起程女史大哭起来道:“我愧对女史!”
程女史拍了拍她的肩膀,擦去她的眼泪道:“你妹妹之事,听你如此说,必是柴家那位夫人作祟,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人就不当为了死人再去死了。为长远计,你现在更是应当发愤图强之时。三月习学行走的期限快完了,到时候你做司赞司女史,就要决定去哪些殿阁服侍。无论去哪个殿阁,你也要想着为挣一条出路才好。”
当是时,月光洒在二人两肩,二人动容之态,天月所知之。沉舟指着当空皓月起誓,今日一事,她已将死生置之度外,但生精卫填海之志。作恶之人,必要代天歼之;横行之士,必要代地戮之。即便挫骨扬灰,也万死不辞。
沉舟小小一介女流,却欲江海澄清,除暴除恶,若天地有灵,不知作何感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