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走出房门,看见堂屋的桌子已经撤走,摆在正中央的是一副金丝楠木棺,在几只婴儿手臂粗的白烛照映下,甚至让这个粗陋的屋子生出了金碧辉煌之感。明白了刚刚那名女子是为了骗她起身,纸鸢哂笑一声。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贵重华丽的东西,居然是母亲的棺材。她走了过去,看见棺中的母亲一身华服,金银丝线织就而成的礼服。伏在棺木一侧,伸手摸了摸那上面的绣着的花鸟。
“娘,你看,这里若是用卷针绣会不会更好一点。”她喃喃的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刚滑到腮边,又赶紧抬手拭去,生怕弄脏了母亲的衣服。
纸鸢离开棺木旁,去门前的垫子上跪下,拿着一旁准备好的纸在烛台上点燃,放进铜质的火盆里。那些人在院子里,她知道,但是不想去考虑他们。她絮絮叨叨的跟母亲说着这些年藏在心底不敢说的话。
“娘,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养只狗。咱们家就只有两个人,你还总是不理鸢儿。”
“娘,我其实到现在都不懂您为什么一定要我叫你‘母亲’,全村的娃娃们都叫他们的母亲‘娘’,我也想这么叫您。您不觉得这比‘母亲’更亲切吗”
“是啊,您最不喜欢我跟您亲近了,可是母亲,我好羡慕二丫她们,李家婶子甚至当着我们的面亲二丫呢……”
纸鸢渐渐的说不下去了,抽噎着继续往火盆里填纸
“母亲,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什么都不羡慕,你可不可以回来啊……鸢儿害怕……鸢儿求你了,你回来吧……这里才是鸢儿的家啊……”
纸鸢伏地哭了一会。又想起了白天时的场景,母亲那么决绝的一刺。停灵七天,烧了这里……纸鸢环顾这间破旧的屋子,她十三年来的家,母亲这是要让她连家都再不能回了吗。
想起自己小时候伏在堂屋唯一的方桌上习字的场景,想起了母亲一点一点给她讲解手稿时的场景。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她擦着眼泪站起身,走到母亲房里,慢慢的整理母亲的遗物。视线落在书架上的那些手稿上,这是母亲最珍惜的东西。
她一摞一摞的搬出去,放在火盆边,一张一张的看完烧掉。《春秋》的手稿里甚至还有一张画着她幼时的涂鸦。
书架的最下层,是她幼时描红和算术的纸。她搬出来,依旧一张一张烧掉。这些纸,平整完好,她看见母亲用木匣子装了,再拿重物压平。甚至比那些手稿保存的都细致。“母亲终究是爱我的……”纸鸢一边擦眼泪一边焚烧那些记载着她童年的纸。
从天黑烧到天亮又到天黑,期间那个女子进来过几次,时而送些茶水,时而送些点心,纸鸢一直不理。烧完最后一张,纸鸢站起身来,忽的一阵天旋地转,将将倒下去又被人扶助,眼前一片漆黑,待慢慢缓过劲来才看清是那个被母亲叫成小柒的男子。
“滚出去!”纸鸢甩开他“这里是我家,我和母亲不欢迎你!”
那男子看纸鸢站稳了,退到一边“国公爷生前赐名季恒,小姐可以有事可以直接唤我”说完便退了出去。
纸鸢走回母亲的房间,看了眼空荡荡的书架,转而走向装衣服的箱笼。母亲的衣物很少,只有几套粗布衣裙和几套棉衣。纸鸢看着那些熟悉的衣物,抱着哭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的烧掉。
这空空荡荡的房间……过了七岁,她就很少来母亲的房间了。不是她不想,是她知道母亲不喜。卧房最里面的那张床,她还记得小时候睡觉不老实,母亲将她放在床里面,怕她睡觉的时候摔下去。她慢慢的走过去,学着小时候的样子蜷在床的里面,闻着床上和母亲身上一样的清香皂角味。
抱着被子又狠狠的哭了一场。她翻身往床里缩了缩,确是一抖,差点没掉下床去,纸鸢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撑住床帐后面的墙,防止自己摔下去,伸出去大约一尺,她终于碰到了墙。她记得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母亲把床拉出来这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