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得过来啃两口。常安就整天干这种事。少爷洗了澡,就在自己房间点个蜡烛,竖一本书,端端正正地看了起来。然后常安就得忙上好一阵子了。先拿块干洁的布裹着少爷的头发,一点点往下揉搓,末了,重复数次,直到头发半干。接着一手拿扇子,另一手五指张开,靠指缝轻轻地拨扬着头发。指缝所到之处,扇子得对准了扇,这时便见着层层青丝随风晃动,有些拢在指间,有些飘了出来,搭在椅背,上头一点一点落着跃动的烛光。那是常安扇里的风惊扰到桌上的烛了。
常安老怕事了。尤其修了罱皑心法之后,心境越发澄净,凡是脏的累的麻烦的无聊的事情一律不干,有时连搬躺椅出门都嫌麻烦。可少爷的头发,他总还在擦,虽然很麻烦,也做足全套,等头发干透才嚷嚷叫好累好累,赶紧睡觉吧少爷我要累死了。要是问他这么累,为啥还擦呢?这个问题,倘若少爷问他,他会答,因为你是少爷,我是仆人,仆人替少爷擦头,天经地义。可是这个问题要是自己问自己,常安就不容易回答了。有时候他还真信了罱皑心法第九重的那张白纸是个精妙的譬喻:有物无言,只待灵犀一点。有些东西光靠嘴是说不尽、讲不透、道不明的,要是尽了、透了、明了,人们肚皮里揣的那颗娇弱易碎的心,也就舍了得了。况且人不还不止叨叨而无为的一张嘴呀,他还有手有脚,有眼有耳。古人云,十指连心,别的又何尝不连呢?——头发干至八成,常安要给少爷抹护发药油了。他从床头木柜里拿出一个脖长腹胖的白瓷瓶子,拔掉塞子,往手心里倒了小小一滩药油,两手合起搓摩,弄的满掌药香。然后他双手贴着少爷额上的发际。这道冥昧的线,往下,烛火映的肌肤暖红,往上,烛火深入他的十指,又与十指一起深入黑发,贴着头的顶端,辗转过至高点,向下。烛火不能拐弯,只能走直线,它走尽了路,撞在他们身后的墙壁,散成深红的岸,围出一张黑色皮影。黑色皮影是两人重叠的影,而常安在专注中也伏近少爷,拎起一撮发梢,凭鼻尖气息的浓淡,揣摩着他是否应该再多涂一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少爷放下了书,回头看着常安。蜡烛燃了半截,火光正旺,少爷的脸半边露在明亮的烛光里,颜色浓郁,轮廓青涩而初显丰逸,另外半边脸以悄然变得英气的鼻梁为界,落入含混的阴影里,唯有他的瞳仁,以天生的黑色,压过暗哑的黑夜,平静而不屈地投出一束恒定的目光。“好了吗?”少爷问他。“快好了。”常安答道,五指收拢,将余下的发梢攒在掌心,搓揉几下,最后的工序也完了。然后他离开,要回自己的房间了。掩门之前,他看到少爷又拿起了书本,披散的头发把脸遮挡了大半,也挡住了少爷认真的眼。他发现少爷看的是罱皑心法,在他亲手□□之下化作一团废纸的心法,这时又回到他手中,展延开来,一字字一行行地读着。心法一共才八行字,很容易就翻到末尾,可少爷是逐字逐字的看,常安料理了多长时间的头发,他就看了多久,这才看了两遍。常安心知,少爷早就把它背下来了,说不定现在他开始尝试倒着背呢。
“常安,怎么了?”常守烽见他躲在门后,皱眉问道。
“没……”常安一时找不到理由,他也不太明白自己趴在门板干嘛。“我只是觉得,不扎辫子的少爷,挺新奇的。”
“平常沐浴之后都能见着,为什么现在才说新奇?”
“哦,对的,不新奇,少爷一点都不新奇!”常安顺口说道,“晚安少爷!”
他关了门,一跳一跳地跳上自己的床。床板吱呀地抖了下身子。
他用被子埋起自己的脸,片刻又哗啦地扔到一边。他骂自己蠢猪,脸烫烫的,还用被子焖,以为是黄焖鸡呢。
就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夜晚,他居然比往常迟了十五分钟睡着。不得了,失眠了。
失眠有好多原因,但是对于罱皑心法小有所成的常安来说,什么原因都不成原因。
但他到底是失眠了。
为什么呢?
其实特别简单,就是,常安跳上床板的那一刻,发现了刚才趴在门背迟迟不走的原因。
他想再看看少爷。
就这么简单。
但是也足以使他失眠十五分钟了。
“少爷……好了吗?”
蒸汽氤氲中,泉水融融里,常安小小声地嘀咕。想看看少爷的念头,这时又冒了出来,挠的他心里发毛。
就一眼吧——
这么想之前,其实他的头就已经下意识地转过去了。
哇哦……
这一声无言的感叹,却是转回来之后好一阵子才准许内心咆哮出来。
他刚好看到少爷褪下衣服的那刻,白色中衣降下,露出的背部,其肉色明明粉中有红,却令人觉得它比衣服更白。
但是那样粉白青嫩的皮肤上,却贴着一道长长的马尾辫。黑色马尾的末梢刚好来到腰际,并且随头部晃动,尖端不断指示着更蒙昧的地方。
咕噜。
噜,噜,噜,噜。
一声吞口水,以及四个回音。
常安心虚之时。
少爷解了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