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露出内里的兜元锦来,但见色如皎月,袖口袍角无风自飘,愈衬得他仪神隽秀器宇非凡。
雪若懵呆着,两眼直直地望着他,她终于看清楚了一直深藏在面具的漆黑眼洞中的那双眼睛,竟是水般清澈星似明亮。
小玄将脱下来的纱袍麻利地对叠几下,同七绝覆一起收入如意囊中。
“其实……天子的容颜就该是这样子的呀!”雪妃忽尔释然,不由暗嘲自己此前胡猜瞎想。
“这下可以了吧,我们进镇去。”小玄道。
雪若静静地跟着他,从前她总是害怕去看皇帝的脸,这会却忍不住频频从旁悄窥。
“对了。”小玄转头道,“人前莫要说漏了嘴,如果有谁问起,我们就以兄妹相称好啦。”
雪若赶忙垂下眼睫,只应道:“折煞妾身了。”
两人从林中走出,过了一座石桥,进入小镇。见镇内灯火稀疏,房屋与中原颇为不同,多以竹料筑成,爬满藤萝,甚是简朴清幽。
他们沿街走了百余步,见前方湖边有座竹楼灯火甚明,料是酒家客栈之类,遂朝之行去,待到近处,瞧清楼前挑着杆酒望,上绣“夜光酣”三字,果然是家酒肆。
两人进入肆内,便有小二迎着,见了他们,面有诧色,原来此地甚是边僻,往来多是饱经风霜的马帮货商,几时曾见过这等俊秀的一对璧人。
店家闻声过来,见他们两个貌若天人,也不禁暗暗讶异,又瞧他们衣裳虽然简素,却是质地华贵,心道好生意来了,忙将两人迎往二楼。
小玄与雪若上了二楼,见七、八张桌子空着,唯窗前坐了个汉子,跟前放了只大葫芦,正捧着碗米线埋头吃着。
店家将两人引到另一张临窗桌前,笑容可掬道:“小店这位子最好,乃是赏景之绝佳处。”
两人朝窗外一望,却是俯临湖水,月光下,但见水色碧蓝,荡漾着梦幻般的亮彩,几不似人间能有,湖岸上满是细密的凤尾竹,于夜色中晕融成一片片朦胧的绿,与湖水交相映衬,画境般醉人魂魄。
两人轻吸了口气,小玄赞道:“好美!”
“这湖叫做夜光潭,待到后半夜,水上奇光晃耀,还有更动人处。我们这里边远,周围又都是大石,路不好走,因此知者不多,然此湖实是云州最美的湖。”店家答。
“此处是云州地界了?”小玄忙问。
“此地以这湖为名,叫做夜光镇,位处云州与中州交界处,隶属云州。”店家答。
“店家贵姓?如何称呼?”小玄问。
“免贵,小人姓安。”店家毕恭毕敬应道。
“安老板可知晓坠星岭在何处么?”小玄问。
安老板面色微变,道:“坠星岭向西南去,距此二百余里,咱云州的晶墨玉便是出自那里,不过那边眼下可去不得。”
小玄佯做不明,问:“这是为何?”
“皇朝兵与云州兵正在那里厮杀,听闻云州兵还到处抓人,把方圆百里的百姓都捉光了,据说要修筑什么圣坛。”安老板道。
“店家!”坐窗边的那个汉子忽插声问:“借问下,那圣坛建在何处?有甚用处?”
那汉子衣衫粗鄙,只叫了一碗米线,安老板爱理不理道:“这个咱哪晓得,只听那边过来的客人说,千万莫去,否则有去无回!”
小玄正要细问,却见店家摆摆手道:“还是莫说这个,两位贵客莅临小店,不知想尝些什么?小店的汤锅最是地道,把那羊肉、狗肉、驴肉做一块炖,色香味俱全,佐以小店自酿的美酒,尝了教人还要再来!”
小玄听得心馋,却虑汤锅费时太多,道:“还是来点简单的吧,就上些汤面什么的好了,我们吃完赶路。”
那店家颇显失望,又道:“我们云州的米线,也是十分美味的。”
小玄便要了两份米线。
过不多时,小二捧了个大盘过来,上盛两碗热汤,两份米线同鸡脯肉、猪肚头、乌鱼肉及油发鱼肚等几碟伴菜。他自后厨出来,一路就只顾贪看雪妃,走到桌边,不料脚下给椅脚绊着,身子一晃,手上拿不稳,碗里的汤汁猛地甩出,顿时泼了小玄一身。
那汤乃是泡米线用的肉汤,上面覆着热油,滚烫无比。
雪妃吃了一惊,只见安老板快步奔来,朝小二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么?废物!”
只因“废物”两字,德妃便命丧皇帝脚下,此事已传得宫中人人皆知,雪妃心中暗叫不好,生恐皇帝就要暴起伤人,迟疑了瞬息便伸出柔荑,轻轻牵住了小玄的手。
若在从前,她也不敢轻易阻拦,但经这半月来的相处,不觉间对皇帝已感比往时亲近不少,此时方能鼓起勇气。
岂料皇帝笑吟吟的,也不生气,只道:“没事。”
雪妃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只觉今时的皇帝与往日真个判若两人。
安老板忙不迭用袖子帮小玄揩拭,口中连声陪罪。
小玄道:“我自己擦好了,去忙你们的吧。”
安老板这才罢了手,喝骂小二再去上汤。
小玄道:“对了,烦店里再蒸几个馒头,切两斤熟牛肉,我们要带走。”
安老板迭声应了,赶忙去后厨安排。
小玄回过神来,见雪若正牵着自己的手,几根兰指微微轻颤,不由心头一跳,瞬时想水若来,心中又是一疼,还道雪妃是怕自己烫着,忙道:“没事,我身上的衣服是宝物,水火难侵的,没烫着。”
雪若怔怔地望着他,松指缩了回去,却见嘴角慢慢弯起,欢喜道:“陛……哥哥真是改变了许多。”
小玄陡然警醒,心中暗忖:“我可别一下子跟那恶魔相差太多,免得她生疑……”旋即又想,“她便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早晚都是我大姨子,难不成还能瞒她一辈子……”
须臾小二重上了热汤,小玄同雪若下了米线,拨入伴菜,正吃间,忽闻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有许多人上楼。
“客官们楼上请!”安老板的声音。
“劳驾快些上菜,我们还要赶路。”一个清逸声音响起。
小玄本没在意,听见这个声音,登时心头一颤,此时他恰好面对着楼梯口,抬头望去,见安老板引着一个女子率先上来,那女子妙目朝店里随意扫了一下,瞧见小玄,顿时愣住。
两人四目相交,各自诧讶。那女子长削肩瘦腰,模样柔弱,然鬓若刀裁颊如剑削,一双湛然有神的妙目隐蕴威仪,正是雪涵。
“大师姐!”小玄喉头一哽,就要叫出声来,却见雪涵迅朝他打了眼色,张唇比了个口型,便即转过身去,招呼道:“师伯、师叔这边请。”
小玄见她神色有异,心中疑惑,旋见从楼梯又上来一人,却是个鬓如霜雪慈眉善目的老妇,手柱长杖一身仙风瑞气。
“三师伯!”小玄一眼便认了出来,老妇正是黎山老母。
在她身边,又有两个中年男子跟着上楼,一个狮鼻豆眼,五短身材,穿一领云鹤大袍;另一个却是身材高瘦,长耳短须,头戴星冠足踏芒鞋。两人五官虽粗俗,瞧去却偏是风骨峥嵘令人不敢逼视。
小玄猛然想起,上次离开千翠山之时,乙鹤道长曾告诉自己,他的两个师叔晏明、朱晃已上了逍遥峰,怕是为他而来。
“难道是他们……”他正惊疑,又见一个身穿白袍、腰悬长剑的青年男子出现在楼梯口,但见天庭饱满刀眉方额,目中精芒如电。
“是他!”小玄心中暗叫一声,原来此人乃是重元子门下首徒洞玄祖师的得意弟子,姓杨名奕,据说根骨奇佳天资过人,深得洞玄祖师衣钵,一门炼魔剑法出神入化,更得重元子亲赐随身多年的神兵——清明宝剑,已隐为太乙玄门四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名号辟邪公子,于地仙界极是响亮。
小玄之所以认得他,乃因一年多前,大师姐雪涵同二师姐李梦棠回山不久,此君便也上了逍遥峰,口称恰巧路过,顺道上山来拜见师叔。
小玄当时见他似对李梦棠有意,心中颇不痛快,便以切磋之名与之交手,然却输得灰头土脸莫明其妙,因此印像甚深。
杨奕上了楼,便稍侧身子,朝后边道:“几位师妹这边请。”
旋见三个仙子似的少女鱼贯上楼来,小玄胸口一震,原来正是李梦棠、程水若及夏小婉三个师姐。
“怎么不见师父?”小玄暗觉奇怪,隐隐不安。
雪涵忙前忙后招呼众人入座,有意无意地阻挡众人的视线。
小玄心中怦怦直跳,装作要看窗外风景,掉转过椅子,背对着玄教众人。
就在此际,雪妃与水若几乎同时瞧见了对方,姐妹俩微微一怔,目中大有诧讶之色。
玄教一行人分两桌坐定,几个晚辈摆碗放箸烫杯斟茶,雪若同水若各自转开头去,不再对视。
小玄眼角偷望,见几个师姐皆寡言少语,脸上几无笑容,心中甚是难受,忖道:“倘若不是出了我的事情,她们又怎会如此……”
雪妃生怕玄教众人瞧见自己与水若长得相像,也悄转椅子,边吃边赏窗外景色。
过不多时,店家店小二已上了饭菜,逍遥峰四姝默默吃饭,一个个似是心事重重。
“多吃点。”杨奕瞧瞧她们,轻叹了口气道:“九师叔上凤凰崖,也未必不是好事,真珍洞乃吾教圣地,能在那里修行,也是一种福分。”
“师父怎么去真珍洞了?莫不是……因我而受罚的?”小玄心头剧震。